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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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力斯健身俱乐部门口挤满了围观群众,穿着鲜黄色运动服的工作人员费劲地阻拦着想要进去一探究竟的会员们,支支吾吾地请大家明天再来,有的新会员不明所以,只知道昨天刚花钱买的套餐今天就不让消费了,闹着说要退钱,销售小妹急红了眼,越解释越乱,直到刘浩过来,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对着人民群众好言相劝了一番,人群的躁动才轻了些,民警将剩下的群众驱散开去,开始和孙耀明解释报案经过。
死者是俱乐部的老板之一,名叫秦墨,三十七岁。孙耀明盯着大堂里的照片,觉得这人甚是眼熟,半天才想起原来他和死者曾在警局有过照面,似乎是因为一个未成年公子哥性侵的事件,这姓秦的是公子哥的律师,说起话来一板一眼,西装笔挺的,头发也梳得锃亮,每一句话都叫人听得心累。没想到这家伙还是健身俱乐部的创始人,精力也真够足的。照片里的秦墨露出八颗白牙式标准微笑,孙耀明看着觉得有点假,但死者为大,他摸摸鼻子,快步上了三楼。
梁法医和李燃还没到,民警已经将三楼封了起来。孙耀明刚想跨过警戒线,却被站在vip健身房门前的民警同志拦住了去路,对方犹豫着说,“孙队,现场有些古怪,你当心着点。”孙耀明被吊起了兴致,从警这些年,多血腥的场面没见过,死了个律师这样大惊小怪,不像他的作风。他点点头,示意民警同志打开了门。
孙耀明站在门边,目光顺着屋檐的死角顺时针转了一圈,没发现异常。秦墨的尸体半躺在五十公斤重杠铃的前方,左前额有大片血迹流至脖颈处。死者的颈部勒着一根红绳,异常扎眼。孙耀明在尸体前方蹲下,细细地看了起来。死者面部狰狞,指甲盖里嵌入红色的塑料纤维,再结合其鞋底和地面上参差不齐的血迹,死前必定经过强烈挣扎。
“孙队,你看这里。”站在门口的民警走至窗边,指了指窗沿。孙耀明戴上手套,往窗锁上拉了拉,竟拉不开,他终于明白民警说的古怪到底在何处。
“你们进来的时候,门是锁着的吗?”孙耀明问道。
民警摇了摇头,说,“我们来的时候,门已经开了。报警的是早上做清洁的小工。那姑娘吓坏了,一直在哭。我们再三和她确认,她进去之前,门是从里面反锁的。她去前台拿了备用钥匙才开的门。进去之后,发现死者倒在地上,还以为是喝醉了,走近看才发现已经死了。我们让她在隔壁房间喘口气,等你们过来问话。”
孙耀明深吸一口气,如果门窗皆反锁,那么秦墨的案发现场可以说是一间死亡密室,但问题是,这太不符合情理,死者显然是被人谋杀,但凶手既然能在作案后消失不见,显然这只是“伪密室”命题。但犯案手法,孙耀明还看不透。
刘浩带着梁法医和李燃等人火急火燎地上了楼。梁法医皱着眉头,边戴手套边喃喃道,“这现场,和田禾众的案子有些像。”
孙耀明猛然明白过来,从一进房间开始,他就有同样模糊不清的感觉。虽然田禾众案发时,现场大门开敞,但他和秦墨皆是头部、颈部遭受重创致死,最重要的是,犯人的目标性极其明确,彷佛是等了许久的饿狼,抓到猎物松懈的空隙,直直咬断他们脖颈,一招致命。孙耀明拍了拍梁法医的背,说了句“交给你了”,随即让民警同志带路,来到了报案的清洁小工跟前。
“身份证有吗?”孙耀明看着眼前的姑娘,她瘦小的胳膊止不住地发抖,孙耀明怀疑这姑娘压根没成年。
“什么名字?”他再问。
“安晓芳。”姑娘怯生生地答道。
“几岁了?”
安晓芳不说话了,等了没一会,“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说自己是刚到县城打工,来宝力斯上班也不过一个礼拜,求孙耀明别把她抓走。
刘浩倒了杯热茶,给姑娘递上,说,“没人想抓你进局子。你就老老实实告诉孙队,早上是怎么发现死者的?”
安晓芳接过茶,道了谢,断断续续地回忆起来。她说给宝力斯轮班打扫卫生的一共有三个人,其中她最年轻,也是新人,自然被安排了早班。每天除了定时定点清理每个楼层的垃圾以外,最重要的就是整理和擦拭健身所用的器具。很多会员缺乏共享意识,使用完的哑铃和瑜伽球总是不喜欢放回原位,宝力斯要求清洁人员两个小时检查一次,以确保会员们的健身体验。今天早上八点三十,她一如既往准时到达健身房,从一楼大堂开始进行清扫,约九点十分她想起还有三楼的vip房没有打扫完成,经理曾经强调过,vip房即使当天无人使用,也至少要一天清洁一次。于是她拿了前台抽屉里的备用钥匙,开了vip房的门,不曾想老板秦墨的尸体就躺在里面。
“大哥们,我真是吓坏了。我以为那是个喝醉的,想过去叫醒他。还轻手轻脚地绕到他跟前,生怕打扰了他。经理说过,在vip房健身的,都是贵客。我低下身子去叫他,看见那血流了一大片。我不敢去动他,就大叫起来。经理还责怪我大呼小叫,后来她也吓傻了。别人和我说,死的是我们公司的老板,是真的吗?”
安晓芳的江西口音很重,一句话停顿好几次,但孙耀明还是耐心听完了。见安晓芳情绪暂缓,孙耀明问,“你进去的时候,门确定是反锁着的吗?”
安晓芳点头如捣蒜,说,“你们来之前,别的警察大哥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千真万确。我看那窗户也是关着的,太吓人了,你们说,该不是是鬼把他杀了吧?”
“呸呸,”刘浩忍不住了,插话道,“现在不流行鬼神论,小姑娘家家的别跟着封建迷信站一头。除了刚才说的那些,你还有别的想补充吗?”
安晓芳歪着头,表示再想不起啥了,只是不断强调,她辍学早,家里催她出来务工赚钱,说千万别把她送回去,否则老家的人看不起她。刘浩嘱咐了几句,留下她的电话和出租屋地址,表示她可以先回去了。
“孙队,又是一起。这个月已经第三起案子了。”刘浩点了支烟,悠悠吐出一口气。
孙耀明把烟抢了过来,在脚底按灭了,说,“这是室内,还是案发现场,注意点形象。”他嘴上虽训着,但心里明白,刘浩说的没错,市里一个月出了三起杀人案,严副局的问责估计马上下来。果不其然,半个小时后,落在车里的诺基亚显示了八个未接来电,每个均响了半分钟以上。
下午回到局里,会议室的气氛沉重异常。严副局扫视了一圈办公室,最后把目光定格在了孙耀明身上。孙大队长浑身不自在,向上瞟了瞟天花板,被严副局一声大喝,收回了心神,听其发落。
“三起谋杀,没有一起侦破!孙耀明,你这个刑警队长是不是不想当了!”严副局这回真动怒了,后槽牙嘎嘎作响。
会议室里没一个人敢说话,刘浩想举手,被孙耀明压了下去,示意说,现在领导正在气头上,泄完火才好说正事。
严副局把手上的报纸摔在桌面,火气越烧越旺,道,“怎么没人吭声?是睡着了还是怎么的?这次死的是谁,在场的有不少都见过吧。市里鼎鼎有名的秦墨律师,你们看看报纸上是怎么写的,我的脸都给丢光了。”
孙耀明把报纸拿了过来,标题大字印着“北江市知名律师命丧健身房。情杀?仇杀?警方对此避而不谈,引人猜测”。
“他妈的!”孙耀明怒道,“刘浩!不是让你盯着媒体的人,怎么还会有这样的报道出现!”
刘浩也急了,忙说,“孙队,真不怪我!那个宝力斯一大早去健身的会员就不少,你没看我们到那时现场围了多少人。估计记者在我们去之前收到消息,还询问了不少围观群众。这样我想拦也拦不住啊。”
“行了行了!别争了!报道已经出来了,想想接下来怎么收尾。关键是破案!秦墨怎么死的?现场的痕迹收集得如何?这些信息分析出来没有!”严副局打断刘浩的话,把话题拉回了正轨。
孙耀明见严副局的怒意稍降,也不由得松了半口气,开始详细介绍起秦墨死亡现场的发现以及梁法医等同事目前的工作进展,严副局从头至尾捂着半唇,面无表情。其他人屏了一口气,等候严副局发落。只是孙耀明的发言结束了半响,严副局还是没有说话,大家伙有些坐不住了,互相看了看,不知如何是好。
“孙队长,你觉得秦墨的案子和田禾众、甚至和杜大伟的案子,有没有联系?”严副局终于开口。
孙耀明也没有犹豫,答道,“我和梁法医有同样的感觉,也许杀害秦墨和田禾众的是同一个凶手。他们的死亡现场,均有搏斗的痕迹,重伤的部位也都在颈部往上。不过,还需要梁法医进一步检验。但杜大伟的案发现场,和另外两人相距甚远。刘浩调查过杜大伟和田禾众的关系网络,找不到二人互相认识的痕迹。”
严副局用食指敲了敲桌面,沉声道,“一旦发现秦墨的案子和之前的案子有关,立马并案调查。受害者人数不能再增加了。媒体已经压不住了,我们只能加紧步伐。现在的时间非常关键,而且秦墨的社会影响力不小,一直是我市优秀律师的代表。出了这样的事情,必须给民众一个交代。”
不需要严副局强调,孙耀明也明白秦墨案件的严重性,只是没料到媒体更快他一步。目送严副局离开后,孙耀明暗自下定了决心,一个月之内,他必定让这三个案子彻底归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