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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法医摘下眼镜，立在窗边叹气，从业二十八年来，犯了这样的疏忽，他的内心惴惴不安，想着是不是年纪大了，脑子不再活络。但无论如何，他自当请责。
“孙队，你猜的不错。窗扣上的成分的确是bopp和亚克力。我先入为主了，听见民警同志和你说窗扣是锁着的，疏忽了检查。总觉得凶手不太可能从窗户进出，但事实大于雄辩，这个手法简直是法医届的初学者都应该可以识破。”梁法医垂着头，不敢看向孙耀明。
“老梁，你错了，越是显而易见的事，越难注意。人们习惯性的把事实想得极为复杂，其实真相往往就在眼前。我第一次进到现场的时候，也没有留意到窗扣上的胶粘剂。谁会主动去摸窗扣的缝隙，特别是在报案者和到达现场的警务人员反复强调窗户是锁着的情况下，我们的注意力都被监控和大门吸引了。不要说你有先入为主的嫌疑，就连我也是蒙在其中。”孙耀明虽是安抚，但也是陈述事实。
梁法医胸前的负重感稍稍轻了些，他继续道，“孙队，凶手在单面铝合金窗扣内侧涂上胶合剂，导致锁片和钩座之间产生一定阻力，如果清洁人员在案发前只是惯性轻拉窗侧检查卫生，则很有可能不会发现窗子其实并没有完全锁死。凶手在离开现场时再从外部用力将窗子关上，以至于民警同志和我们到达现场后，窗户则是彻底锁死的状态。这种障眼法虽然冒险，但对于使用率低的vip健身房来说，成功率却不小。我有八成把握，杀害秦墨律师和杀害田禾众的为同一人。这个人胆子尤其大，有种鱼死网破的杀意。两个案件都发生在闹市的夜晚，案发现场都不是那种荒无人烟之地，可见凶手对其自身能力相当自信。这人不仅仅是事先考察过受害者经常出入的空间，甚至对于如何有效利用现场器具完成作案都了如指掌，既细心又果断，看来不好对付。”
梁法医将孙队所思所想说了出来。孙耀明再次拉开窗户，指着外墙上安装的空调机，说，“老梁，那上面有鞋印吗？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凶手通过旁边的足浴中心，踩着空调机，进入的vip房？”
“我们刚测过了，没有在空调机上找到任何鞋印。会不会是从楼顶放绳子下来，再爬进室内？”
“楼顶边缘有可以挂绳索的地方吗？”
“不确定，但我们可以做实验试试。”
孙耀明不吭声，半响后道，“我记得今天早上刘浩汇报的时候说，秦墨死亡的当天下了雨，对吗？”
“好像是。你是怀疑足迹被雨水冲掉了？”梁法医明白了过来。
“我觉得很有可能。你想，如果凶手是从楼顶坠了根绳索下来，再进入的案发现场，秦墨很有可能会提早发现端倪。你试想一下，凶手肯定不知道秦墨在房间内是用身体的哪个方向对着自己。如果秦墨坐在那边推胸器的椅子上，他不就一眼看到窗外了吗？假设这个时候有个人挂在空中，那想都不用想，受害者至少会心存疑惑，产生戒心。但你看这个空调机的位置，紧贴着墙壁，如果凶手踩在这上面，秦墨在房内几乎无法提前发现。凶手透过窗子的缝隙，看见秦墨正背对着自己做着健身动作，是不是这个时候，就是最佳的袭击时间？”
不得不说孙耀明的分析得更有道理。从楼顶处顺着绳索下到vip房耗时耗力，若是选择从足浴中心外墙的空调机进入案发现场，虽然听起来也十分冒险，但的确更符合现下的情况。
“老梁，你测一下外墙空调机板的承重。我让人去调足浴中心的录像，感觉这次凶手跑不掉了。”孙耀明的双眼炯炯有神，自打杜大伟的肇事逃逸案发生以后，他的胸口仿佛憋了一股气，现在总算能发出来了。
到了傍晚，好消息再次传来，监控录像里出现的女人找到了。刘浩看那女孩一身的名牌穿着，连个运动服都是粉色的juicycouture，肯定是个爱钱的主。果然，托了个相熟的富二代，在圈子里和“妈妈桑”一打听，好家伙，这女的还是个炙手可热的香饽饽，没过多久名字、照片和三围就一起发了过来。上门拿人的时候，女孩还在伺候其他金主，看见警察进来，连衣服都来不及穿，魂都吓没了。
姑娘坐在审讯室里，眼影哭花了大半。孙耀明歪着头，不知该不该呵她一嘴。他一瞪眼，姑娘哭得更厉害了，他摇着头走了出去，对刘浩示意换他上。每次遇到审讯女人，他是真搞不来。
姑娘名叫许美昕，山东人士，服装专科院校三年级的学生。她哭哭啼啼地说，自己是一年前才开始干这行，因为父母给的钱光是住宿吃饭就只剩个叮当响，后来在ktv里遇到的姐妹给她介绍了这么个活。秦墨是她的第一个客人，两人这一年多里面保持着还算不错的关系。秦律师喜欢每个礼拜日约人去健身房见面，这是圈子里都知道的事情。
“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他长得帅，给的钱也还可以，我真是挺懒得伺候他。”许美昕擦着眼泪，娇滴滴地说道。
“秦大律师你都懒得伺候，刚才家里那个肥猪你就愿意啊？”刘浩讲话也是很不客气，他想起半小时前的画面就犯恶心。
“那不一样！”许美昕反驳道，“邱总可是上市公司的大老板，每次红包都是别人的四、五倍。而且他除了胖点，其他都很正常，和秦墨完全不一样。”
孙耀明在原子镜对面立起了耳朵，难道这个秦律师还有难言之隐？
“怎么不一样了，好好说。你主动配合，我们就放你走。”刘浩严厉道。
许美昕的大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嘟着小嘴不情愿说道，“他喜欢在健身房的那些器械上弄，说刺激。但他要求的姿势真挺难受的，我觉得换了别人压根就受不了。那些器械多脏啊，不知道多少人摸过。但他就是喜欢，也不肯去家里。我听说之前有个姐妹被弄成了腰伤，秦墨赔了她不少钱才没闹大。他说喜欢我就是因为我的腰软，谁叫我以前是学跳舞的呢。”
“所以他这一整年，约的对象都是你？他死了你知道吗？”刘浩再问。
“怎么不知道啊，报纸上登那么大。我都快吓死了，本来想着要不这个月别接单子了，去外省玩玩，散散心。但邱总来了我也是没办法。”
“行了行了，别邱总邱总的，我真不想再回忆了。”刘浩打断道，“你说说秦墨死的那天晚上，你为什么急着从健身俱乐部离开？为什么不报警？”
许美昕双眼圆睁，似乎觉得刘浩问了个过于无脑的问题，反怒道，“报警？我有病吧！我就下楼找个饮水机，上来发现他把门锁了，我在外面敲了大半天门，里面一点声音没有，我都快气死了。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啊？以前有一次，也是弄到一半，他一个什么客户打电话过来，哦，我还记得呢，是个二代公子哥的事情，反正是在学校伤了人吧，我听见那客户气势凶得很，秦墨立马就怂了，把我赶了回去。那次我差点和他掰了。但谁叫我的职业素养在那，气消了也就不计较了。”
“所以你把现在做的事当成职业了是吧？不打算毕业了？”刘浩冷笑道。
许美昕脸红了红，说，“肯定不是职业呀。到底收了别人钱嘛，你们现在抓我了，我也不敢再接了啊。那个秦墨的事情真的和我无关，我当时以为他又抽风了，或者哪个客户惹他心情不好了，想一个人静静。那地方是他的地盘，谁知道会被杀了啊。”
“你再仔细回忆一下，当时你去敲门的时候，一点奇怪的声音都没听见？”
许美昕抿着嘴，看着天花板，一脸无辜。等到刘浩都要不耐烦了，听见她缓慢地吐了一句，“我好像听见了风的声音。”
“风声？”
她点点头，说，“我叫了半天门，没人应。我就贴近门边，听见好像有风的声音传来。我记得那天是下雨吧，按理说窗户肯定是不开的，但怎么会有风声呢？我当时脑子还过了一下。但也没往心里去。”
许美昕离开后，孙耀明指示刘浩等人将进出宝力斯三楼的人在监控里逐一排查，再将秦墨案发当晚足浴中心的监控调出。在两个地方同时进出过的人，基本可以锁定为嫌疑对象。
但还有些问题孙耀明没弄明白，凶手怎么就刚刚好在许美昕离开案发现场的时候下了手，难道只是巧合吗？到底杜大伟和这两个案子有没有联系？
“孙队，有你的电话，打到办公室了。”警队里的女同事走过来喊了一嘴。
孙耀明快步回到办公桌前，拿起话筒问道，“喂？谁在找我？”
电话那头是沉重的呼吸声，孙耀明心下诧异，再度开口，“不说话我就挂了。”
“孙耀明！”赵丽丽的怒吼像火山爆发般袭来，“我给你发了十五条信息，打了二十二通电话，你都不回！非要我打到警队，你才接！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发小！”
孙耀明把话筒拿得老远，这段时间实在太忙了，他完全顾不上赵丽丽的狂轰滥炸，说道，“是你啊，有事说事，没事挂了啊！”
“十月四号，项雪生日！广园路1-28号，晚上七点，你要是不来，这辈子都别想找老婆了！”赵丽丽喊完，率先挂下电话。孙耀明站在原地，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不知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