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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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墨死亡事件的影响力出乎意料的大。孙耀明办公室的电话一早就被打爆了,各大媒体记者自不必说,更有秦墨过往胜诉案件中的雇主在电视采访里大谈秦大律师的仗义为人,要求警方尽快抓捕凶犯,还秦律师一个公道。不得已之下,扰得孙耀明不得不拔了电话线,重新坐回办公桌前,让梁法医和刘浩从头开始汇报。
梁法医双眼布满血丝,想必也是熬了个大夜。秦墨的案子已经惊动了市领导,说死者作为市里的优秀律师代表,现在被人杀害在自家健身俱乐部里,案件的性质相当恶劣,影响领导班子在市民心中的整体形象,要求刑警队一个礼拜内拿到有效物证,划定嫌疑人范围。孙耀明也没辙,只得向下施压,梁法医和李燃在案发现场呆了一下午,又连夜解剖了秦墨的尸体,总算力气没白花,洋洋洒洒地得出了十几页验尸报告。
“导致秦墨机械性窒息死亡的就是他脖子上的红绳。”梁法医比划着死者颈部的勒沟,说道,“死者死前有剧烈挣扎的痕迹,他的鞋底有多处血迹,地面上也有血痕。凶手利用红绳在他的颈部捆了三圈后,将其气管软骨勒断。在死者死亡之前,头部曾遭受哑铃撞击。离尸体半米远处遗落一个二十公斤的哑铃,血液检测显示,上面的血迹来自死者。我们推测,凶手在进入房间以后本打算用哑铃给死者头部造成致命一击,但死者出于侥幸原因,受到重创但不致死。凶手随后再以勒死的方式结束死者性命。”
梁法医的汇报一气呵成,刘浩不解道,“为什么凶手在行凶的中途要换凶器?那个二十公斤的哑铃,再锤几下,秦墨估计立马断气。”
“你说到了点子上了。孙队,你怎么想这个问题?”梁法医问。
孙耀明走到窗边,看见警队的同事和门口的记者推推搡搡,两不相让,顿觉烦躁感骤增,将百叶窗帘拉上,说道,“凶手享受杀掉秦墨的过程。”
梁法医推了推眼镜,赞许道,“和我想的一样。”
孙耀明延展说道,“从捕猎夹逃脱的猎物,猎人们往往不着急捕捉。即使猎物自断四肢,逃出生天,血迹也会引导猎人去往猎物的茍延残喘之地。在奄奄一息的猎物面前,猎人们只需要拿起枪口轻轻一击,猎物便会在绝望中乖乖倒下。有意思的往往不是结果,而是捕猎的过程。”
刘浩听得云里雾里,说,“你们的意思是,这个凶手将秦墨看成猎物,而自己是那个猎人。这人知道秦墨必死无疑,所以换了种方式将他慢慢勒死,更让其产生快感?”
“可以这么理解。”孙耀明说道,“你们回想田禾众的死亡现场,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感觉?凶手明明可以直接将田禾众杀害,却没有那样做。田禾众被绑在椅子上,面部遭受数拳重击,最后颈椎断裂死亡。凶手对自己的身手很自信,确信自己可以压制他们。老梁,秦墨的现场还有哪些发现?”
梁法医将报告翻页,说道,“李燃在现场发现的鞋印大小,与田禾众现场发现的一致。”
刘浩吹起了口哨,孙耀明却面色清冷,说,“不要高兴得太早,只是鞋印大小一致而已。现场有采集到嫌疑人dna吗?”
“这就是麻烦的地方。红绳和哑铃上有三到四个指纹,门锁上也不止一个指纹。李燃正在对比数据库,看能不能找到目标对象。此外,关于你说的‘伪密室’命题,我们还没有找到合理解释。vip房里没有能够藏身的地方,最大的储物柜也绝对装不下一个成人。天花板上也没有通风口。但按照报案人的证词,现场的门窗的确是锁死的。”梁法医说。
肯定有什么地方遗漏了。孙耀明的食指轻点着桌面,脑海里浮现vip房的画面,半响后说,“我下午回现场再查一次。凶手不可能凭空消失。楼上楼下的人问过了吗?有没有人发现异常?”
“报告孙队,宝力斯所在大楼的背面是一个新开的台球厅,挺受年轻人欢迎,经常营业到凌晨四点。据周日晚上的值班经理说,那天有人包了室外的台球桌做庆生活动,吵闹得很,即使有奇怪的声音恐怕也听不见,而且那天下雨了,虽然室外台球桌有挡雨棚,但庆生的人还是陆陆续续回到了屋里,说怕雨水溅着。宝力斯楼上是一家快餐店,晚上九点就关门了。左边的足浴中心倒是开得晚,派人过去问了,还没消息。”
刘浩刚说完,查监控的同事抱着笔记本电脑过来敲门,说有情况。周日晚上宝力斯的监控画面里显示,死者当晚不是自己去的健身房。零点三十,他搂着一个姑娘进去,但一点三十分左右,姑娘一个人从宝力斯前门离开。
“这秦墨的健身习惯也真够乖张的。锻炼的时间在半夜不说,还带个女的去。”孙耀明不可思议道。
刘浩看着监控录像,神情变得古怪起来,梁法医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道,“浩子,有话就说,录像里的女孩你认识?”
刘浩搔了搔脑门,说,“你们真不知道他们去干什么吗?”
孙耀明看看视频,又看看刘浩,不明白他说个话怎么那么费劲,命令道,“刘浩,发现线索就说出来,工作的时候要有工作的态度,别打马虎眼。”
“就——”刘浩深呼吸,道,“我听说啊,最近几年健身的风不是吹得很大吗?有些人喜欢在健身房做那档子事,说刺激。”
孙耀明和梁法医傻了眼,二人张着嘴巴一句话说不出来。
“所以秦墨和这女的——”孙耀明满脸的醍醐灌顶,“怪不得选择这个时间。刘浩,去查查录像里的这个女人,把人挖出来。”
宝力斯的管理层非常焦虑,派了秦墨的助理张萍亲自对接刑警队。张萍看着孙耀明在俱乐部里来回转悠,又不说半句话,实在沉不住气了,问道,“孙队长,请问我们秦律师到底是怎么死的?宝力斯又何时可以重新营业?股东们都在等刑警队给一个答复。”
张萍剪着利落的短发,也许是常年跟着秦墨的缘故,说话方式都如出一辙,但她的语调不急不缓,倒不像秦墨那样咄咄逼人。
“秦墨有仇人吗?有没有可能是他曾经处理过的案子没处理好,惹上了人?”孙耀明问。
张萍思索片刻,谨慎答道,“秦律师是北江市胜率最高的刑事律师。和他发生过冲突的雇主肯定是有的,毕竟服务过这么多客户,总有意见相左的时候。但要说会有想杀他而后快的仇人,我实在想不出来。秦律师在处理案件方面是极为专业且细心的人。”
“他从业以来就没有败诉的案例?”
“当然有,但只有三起败诉。不过我记得,那三起败诉案件的相关人等,现在还在服刑。”
“有没有可能是他们的家属对秦墨怀恨在心?”
张萍叹气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未免也太可怕了。一个案件的裁定并不是律师说了算,秦律师这回被杀,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孙耀明道,“张律师,麻烦你今天回去以后,将秦墨处理过的案件送到警局,并且告诉我们哪些是曾经败诉的案件。我们会一一查看。”
“你是说全部案件吗?秦律师从业十五年了,处理过的案件不计其数。”张萍惊道。
“是的,全部案件。无论案件大小,你把它们的复印件全部给我们一份。我们怀疑秦墨的案件和另一个案子有联系。”
孙耀明的眼神不容置疑,张萍突然感到一种无形的气场压力,也明白了眼前这位男人成为北江市最年轻刑警队长的原因。她知道这几天秦墨的案子将警局推上了风口浪尖,但孙耀明表现出的镇定和冷静,令她难以相信这个男人还不到三十岁。
孙耀明走到vip房的窗前,拉开窗户朝外看。对面是一幢正在施工的居民楼,升降梯正由下至上运送着建筑材料,三五个民工模样的人正蹲在楼底下休息。
张萍走了过来,说,“孙队,窗户最好关上。对面那幢居民楼施工快两年了,烟尘很大,周围的人都投诉了好几次。”
孙耀明点点头,准备把窗户再度关上。他的手碰到窗扣的内侧,感到一种粘腻物依附在了食指的皮肤之上。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问。
张萍看了看,说,“大概是清洁工没擦干净窗子的脏物?”
孙耀明盯着黏糊糊的指尖,再度往窗外看去,外墙上的一架小型空调机映入眼帘,他看了许久,忽然对着张萍高声道,“我明白了!凶手原来是这样进出的案发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