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此消彼长
“对，就是把他吃了！”郭海波说：“以前的办公室写不了材料，承担的都是些事务性工作，现在我们的办公室完全可以写材料了，发展规划处这种专门写材料的部门就可有可无了，反正陆一鸣处长快退休了，只要把发展规划处那几个写材料的小伙子收编过来，就相当于把发展规划处吃了。”郭海波说着，眼睛里似乎亮起了一种光芒。
“这样能行吗？”对于一直以来老老实实完成领导交办任务的杨晓蕊来说，从来没想到郭海波会有这样的想法。她说：“那只是你的想法，你又不是局长，你说了不算。”<
郭海波说：“我说了当然不算，但是我可以争取，通过材料争取。”
“通过材料？怎么争取？”杨晓蕊愈发觉得不可思议。
郭海波说：“在工作总结里好好打压一下发展规划处，然后在下一步工作计划里提一提精简机构，提升行政效率。这个提法也契合前期召开的市政工作会精神。”
“工作总结都是总结成绩，怎么打压？总不能写人家不足吧？”杨晓蕊觉得郭海波说的似乎不可实现。
“少写一点就是打压，”郭海波说：“让他看起来不起眼或者压根儿看不着。”
杨晓蕊惊异于郭海波的想法之多，思维变化之快，她原本以为她已经跟上了他的脚步，却突然发现，他猛地加快了节奏，走到另一条道路上去了。
郭海波似乎很有信心，他放出话来：“等着瞧吧！”
此话说了不久，郭海波在晚饭的餐桌上说起近期工作的事情：“我们办公室最近多了一个得力的笔杆子，发展规划处的程鹏调过来了。”
郭海波经常在吃饭的时候聊工作，不过郭爸爸、郭妈妈都忙着给棒棒添菜喂饭，棒棒小娃子自然也不会听他说，所以他在餐桌上所说的，基本都是一笔带过，说说而已，权当他在局里刻意保持干部形象回家后的放松项目。
不过这次不同，郭海波说完之后，杨晓蕊即刻抬头看了他一眼。郭海波冲她眨了眨眼睛，狡黠而得意。杨晓蕊了解他的想法，事情正在朝着他争取的方向发展。一个人的岗位变动看似并不起眼，但是办公室多了一个人，发展规划处自然就少了一个人，力量就在此消彼长中渐渐形成对比之势。发展规划处本来人就不多，陆一鸣处长又面临退休，照这样下去，即便不是可有可无，也渐渐弱化了。
郭海波的手机就在此刻响了起来，他接了一个电话，匆匆放下饭碗就要走，一旁正在吃饭的棒棒问：“爸爸你要去哪里？”
郭海波说：“爸爸局里有重要任务要加班，你乖乖吃饭。”
小娃子棒棒突然格格格笑起来，稚嫩的童声说了一句：“哈哈哈！我爸爸要找他的局长去喽！”
一家人都被逗乐了，郭妈妈笑着问：“爸爸的局长是谁？”
“局长就是老商！”棒棒回答道，然后居然板起小脸，鹦鹉学舌一般模仿着郭海波打电话的样子：“哦哦局长，好的好的……”
大人们一下子都笑开了，棒棒也跟着咧嘴乐了半天，突然又说：“没有困难的工作，只有勇敢的狗狗，我爸爸就是汪汪队！”
如此古灵精怪，全家人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郭妈妈继续追问道：“爸爸是汪汪队，局长是谁？”
棒棒紧跟着回答道：“局长就是莱德！”
于是，全家更是前仰后合，乐的不可开交，要知道，莱德可是汪汪队的队长，汪汪队狗狗们的指挥官。
郭妈妈一边揉眼泪一边说：“可不要小瞧了小孩子！”
郭海波也忍不住笑起来，给了棒棒一个脑瓜崩，哭笑不得地训斥道：“熊孩子别乱说话！”说完拎了包出门去了。
郭海波忙得一夜未归。杨晓蕊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分管安全生产的副市长陈艺勤要来人民医院开展平安医院建设调研，季院长要汇报工作，保卫处给的汇报材料季院长不满意，交给医院办公室的严聪修改了一稿，季院长还是不满意，于是把杨晓蕊叫来，和严聪共同修改。
杨晓蕊的经验告诉她，敏感的材料不好写，平安医院建设的工作汇报就是敏感材料之一。因为工作汇报，不仅仅要说做了什么，还要趁着领导调研的机会想方设法地提出问题，给出解决问题的建议，寄希望于领导帮助协调解决。
杨晓蕊拿着保卫处的初稿和严聪的修改稿仔细看了一下，保卫处的汇报材料可以用八个字来形容：一塌糊涂、不忍直视。作为材料新手，严聪的文字功底还是不错的，毕竟是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又是新入职不久，正是干劲儿十足的时候，经过他修改后的汇报材料就好多了，主要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平安医院建设的基本情况，主要展示人民医院的工作举措，平安医院建设的成绩和亮点等等。
第二部分，平安医院建设的主要问题，包括人流密集拥挤，踩踏风险高，盗窃、黑救护车、黄牛等等。
第三部分，人民医院的意见和建议，包括升级医院安保级别，公安部门加大警力支持等等。
三个部分逻辑清晰、段落分明、语言条理，该提的问题提出来了，利害关系和严重性阐述得也基本清楚明白。
乍一看，这份工作汇报已经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了，但是严聪的问题在于，他还没明白其中的敏感性，所以问题提的过于直白。人民医院要汇报的这些问题，基本属于社会问题，比如安保级别问题。前期已经说过，人民医院的门诊楼以超大的人流量位居夏州市单位人口密度最大的地点前两名，第一名是夏州市的火车站候车大厅。人多了，安全问题自然就多了，比如秩序问题、小偷问题、黄牛问题、黑出租车问题等等。这些问题单靠人民医院的安保力量，无论多么努力都着实解决不了，特别需要公安部门的支持和配合。但是火车站属于公众场所，安保级别高，而人民医院的门诊大厅属于单位内部机构，安保级别低，公安部门重视力度自然不够。
以上这些问题，说轻了领导不重视，反倒认为医院内部管理不到位。而说重了就显得公安部门失职，可是警察叔叔们已经很辛苦了，再把责任直接推给人家太不厚道。更重要的，这种安全生产调研，公安局的领导是肯定要来的，若是被打了脸，回头生气还不够，怎么可能配合医院？
如此以来，这些问题怎么提？提到什么程度？分寸的确很难掌握。像严聪这样直白地提出来自然不妥，季院长不满意也在情理之中。
杨晓蕊把这些微妙的问题提出来跟严聪商量汇报材料的修改。严聪人如其名，很快就明白了杨晓蕊的意思。严聪说：“晓蕊姐，我跟着你真是学了不少东西。”
杨晓蕊笑笑，开玩笑道：“别这么抬举我。”
于是，两个人在和谐友好的气氛中，经过深入的思考和反复商量，对汇报材料的进一步修改达成了共识：整体框架结构不变，改变问题提出的方式和语气，多提自身的困难，少谈存在的问题。
修改一：第一部分说成绩的时候增加对警察叔叔的表扬和感谢，在公安机关的大力支持和配合下……
修改二：第二部分把存在的问题改成面临的困难，基本思路是我们面临着很多困难，靠自身力量解决不了，同时增加门诊大厅建筑面积不足等现实存在的客观问题，以此减缓对警察叔叔们的冲击……
修改三：第三部分把我们的意见和建议改为希望上级部门予以提供的支持。在这一部分开头，增加了一个缓冲段落，用于强调打铁还要自身硬，表明人民医院今后要多努力。缓冲段落之后才委婉地提出，希望上级部门密切关注我们，给予多多支持……
杨晓蕊的表达能力有限，但是她尽可能地希望通过合理的表达，既说明存在的问题，又不至于引发次生问题。通俗地说，这篇汇报材料的整体修改其实就一个基调——把告状变成哭诉。
修改后的汇报材料语气缓和了很多，既阐明了问题又照顾了情面，不仅仅杨晓蕊这么认为，季耀坤院长也是这么认为的。
季耀坤院长审阅过汇报材料后，表示很满意，对杨晓蕊和严聪进行了表扬。汇报材料的时候，门诊处的孙震岳处长也在，他自诩杨晓蕊的大哥，自然在院长面前毫不吝啬地夸奖了杨晓蕊几句。
从季耀坤院长办公室出来，孙震岳处长颇为感慨地说：“咱们医院这么大个盘子，上百万人次的门诊量，三四千员工的运转规模，又得抓医疗又得抓建设，真是操碎了心，你看季院长原来多年轻，这两年白头发都出来了。”
回家之后，杨晓蕊把发生的事情有一搭无一搭地向郭海波提起，最大的感慨是季院长的日程繁忙，尤其说到季院长的白头发，杨晓蕊感慨了一句：“人人都争先恐后地当领导，生怕不能上位，真是想不明白，这样艰辛忙碌的岗位有什么好争的。”
郭海波对此嗤之以鼻，杨晓蕊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又该批判她的不上进、没追求了。
不过这次郭海波并没有对此发表太多意见，反倒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严聪是谁？我好像听你提过好几次了。”
杨晓蕊说：“严聪是我们医院办公室新入职的年轻小伙子，大学是中文系的。”
杨晓蕊看着郭海波拧起了眉头，以为他接下来又要对她进行信任不能代替监督的说教，但是她又错了。郭海波说：“你不要傻乎乎地教人家怎么写材料。”
杨晓蕊问：“为什么？年轻同事对医院的情况了解不够，我不过把自己知道的事情提醒他而已。”<
“杨小心，你没听说过一句话么？教会徒弟，饿死师傅。”郭海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