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母斑鸠
只可惜杨晓蕊近期没有时间去找王栋探讨。已是年末岁尾，医院工作总结、部门工作总结、领导年度述职报告、职代会报告、职代会领导讲话等等一大波材料潮扑面而来，打得一众笔杆子们踉踉跄跄、站立不稳。
此处所说的一众笔杆子们，自然包括杨晓蕊，但不仅限于她。机关事业单位离不开材料，医院的行政后勤同样如此。此前介绍过，人民医院的每个处室都有一个首席科员，基本上也是每个处室的笔杆子，首席科员们不仅要处室的工作总结，还要写处室分管领导，也就是副院长们的工作总结。比如宣传部的杨晓蕊写分管宣传的郑海泉书记的，信息处的白鹏飞写分管信息的姜一军副院长的，医务处的王栋写分管医疗的王秋成副院长的，医院办公室严聪——原首席科员路溪溪的继任者，写分管行政的胡擎副院长的……
路溪溪因为求子退出材料界之后，大家推测今后办公室的材料又要轮到谭琴写了。但是新入职的小伙儿严聪的出现，打破了这一推测。路溪溪的继任者严聪，白白胖胖、斯斯文文，看起来憨厚老实，值得信任，人也特别谦虚低调。关键是他年轻且单身，又是人民医院里难得的中文专业，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写材料的极佳人选，于是他顺水推舟地成为了医院办公室继路溪溪之后的首席科员兼材料主力。
可见材料界的格局并非一成不变，而是不停地在变，一旦变化发生了，想回归到从前也不是易事。就在次波材料潮中，姜一军副院长不太满意白鹏飞写的材料，最终交由严聪完成；胡擎副院长不太满意严聪写的材料，最终交由杨晓蕊完成；王秋成副院长不太满意王栋写的材料，最终交由谭琴完成。
排列组合之后，杨晓蕊的手上单工作总结就有五份：季耀坤院长、郑海泉书记、胡擎副院长三位院领导的工作总结以及宣传部的工作总结，除此之外，她还要与严聪共同完成整个医院的工作总结。
在新春佳节日临近的那段日子里，杨晓蕊写材料写到昏天黑地，整个人沉浸在其中逐渐变得麻木，就连敲打键盘都已经变成下意识地刻板动作。如同驾驶着一艘名为材料的小船，在迷雾中奋力的划行、划行……，恍惚间竟觉不知天地为何物，只盼望着有朝一日能拨云见日抵达彼岸。可这彼岸是什么？在那里？何时才能到达？杨晓蕊只觉得脑海深处一片茫茫然。
很多时候，人的变化是在一瞬间发生的，或许表面上看不出来，内心深处却可能早已天翻地覆。杨晓蕊的疑问就此产生：我为什么要写材料，写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
各类总结材料定稿之前，需要上党政联席会通过一下。院领导们都被近期的材料潮折腾的不轻，所以基本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唯独副院长王秋成发表了一番言论：“咱们的工作总结都写的很好看，但是实实在在说，我们医院还存在很多的问题，你看看人家市立医院的病房楼，眼见着就起来了，一个楼就是500张床位，咱们医院的基建是得加快一下速度了。前几天我在市里开政协会，市里都提出来经济上要腾笼换鸟。咱们也得把医院放宽搞活才行，我觉得特需门诊是个方向。还有就是咱们那个集团，我觉得咱们别种了人家的地，荒了自己的田。检验中心发展的不好赶紧撤回来，眼科医院产不多也就那样。妇幼保健院发展的好，这规模已达就要分咱们妇产科的病人了，见好就收了吧，你说对吧，长河？”王秋成副院长说着朝向李长河问了一句。
李长河副院长只是笑笑，并没有答话。季耀坤院长也并没有接茬，反倒把话题重新引到材料上去了。这也很可以理解，王秋成副院长提的这些问题一来并非本次党政联席会的主题，二来也不是一个两个党政联席会能够解决的。
市领导级别的王秋成副院长见众领导都对他的意见置若罔闻，想必很是恼怒，寻了个空子站起身来走出去，偏生不巧，被会议室门上一个翘起来的钉子刮破了裤子，有些气急败坏地冲着列席会议的吕向阳主任抱怨说：“吕主任你看看你管的会议室，把我的裤子都刮坏了。”<
吕向阳主任忙打圆场道：“我马上找人修！”
等王秋成副院长出了会议室，姜一军副院长说了一句：“王院长这会儿子可以腾笼换鸟了。”
这个带点颜色的玩笑让会议室的一众领导哄的一声都笑开了，一大波材料潮就此告一段落。
杨晓蕊在春节最前夕见到了许久没见的郭海波。郭海波所在的人力局，自然不能在材料潮中幸免，而且比人民医院更甚。郭海波变魔术般掏出一支口红作为杨晓蕊的新年礼物，以表达小别胜新婚的思念之情。
杨树林的小粉条口红，深得女人心，杨晓蕊瞬间就被这支口红俘获了。几乎所有的女孩子对这种东西都没有什么抵抗力，这是其一。更重要的，在没日没夜地写了n多天材料之后，这支口红，明媚的，丝绒般的，让杨晓蕊从电脑屏幕枯燥的黑白世界暂时跳脱出来，看到了一抹鲜亮的颜色，找到了一丝正常女人该有的生活气息。
材料猪难得浪漫了一回，杨晓蕊很开心，她问：“郭皮皮，你怎么会突然想起来给我送礼物？”
郭海波于是解释了一番口红的由来。本波材料潮中，郭海波第一次以主持工作的办公室副主任的身份，在人力局牵头组建了材料班子。跟着他写材料的有一个名叫做黄霏的年轻人，也是他调任办公室之后培养的材料写手之一，在连续加班数日夜后被媳妇儿威胁：如果再不回家就离婚！黄霏就是用这样一只口红平息了媳妇儿的怒火，争得了媳妇儿的支持。
黄霏的举动启发了郭海波的灵感。为了完成好这波材料任务，郭海波给人力局材料班子的每个人都发了这么一只口红，用以平定后院、稳定人心，美其名曰维稳。
郭海波还说：“心心，我得跟你汇报一下，虽然这项开销事出因公，但是无处报销，领导也绝不会给我签字，所以我只能自掏腰包，希望能得到你的谅解和支持。”郭海波还解释说，为了节约费用，这些口红全部自某宝购得。
这回答让杨晓蕊啼笑皆非，作为写材料的同行，她对此波材料潮的艰辛深有感触，于是颇为大气地应下了这笔家庭开支，算是对郭海波的事业投资。
郭海波说：“卖家说了，如果收货之后给个好评的话，可返利十元，如果是带图好评，可以返利二十元。”
郭海波还是头一次在某宝上买东西，对于收货、评价、带图评价之类的购物后续流程一头雾水。他向杨晓蕊请教，杨晓蕊趁着刚收了礼物心情好，认真地对他进行了一番培训，告诉他在哪里写评价，在哪里发图片。
郭海波又问：“评价内容该怎么写？”
杨晓蕊笑起来：“你这么大个笔杆子，评价内容还不会写么？无非是说说这口红多么好看，媳妇儿们涂了之后多么开心之类的。”
郭海波想想也是，于是他给杨晓蕊涂了口红的嘴巴拍了一张特写照片，然后似懂非懂地操作去了。
第二天，郭海波兴冲冲地说他已经收到了卖家返利的二十块钱，而且，因为他的评论吸引了很多人，卖家还额外多返了二十块钱给他。杨晓蕊很好奇他到底写了些什么评价，就拿起他的手机查看。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郭海波的评价差点让杨晓蕊一口鲜血喷在手机屏幕上。
卖家评价栏里，杨晓蕊的一张涂了口红的嘴巴的照片下方，是郭海波的一段评价文字：
“最近，给我家母斑鸠上了点儿颜色，我家母斑鸠开心了，也不咕噜咕噜叫了，也给个笑脸看了，上床也让盖被子了，还让亲亲抱抱了呢！我给跟着我干活儿的兄弟们每人发了一只，让他们都回去给自家母斑鸠上上颜色，母斑鸠们都高兴坏了。卖家这货真是降服母斑鸠们的利器……”
材料猪的评价煞有介事地洋洋洒洒写了好几百个字，关键是这条评论下方，收到了上百条的二次评论，评论里纷纷表示，也要买这支口红去降服自家母斑鸠……
作为笔杆子兼笔杆子家属的代表，杨晓蕊对郭海波把笔杆子家属们比作母斑鸠的言论表示很是气愤。她对郭海波实行了严厉的制裁措施，以示严正抗议。她没收了郭海波刚刚得到的四十块钱卖家返利，并用这四十块钱带他一起去吃了一顿肯德基。
你以为这不算惩罚？当然不是，因为郭海波只能看，不能吃，看着杨晓蕊吃了香辣鸡翅、汉堡、薯条、蛋挞、冰激凌……
杨晓蕊旁若无人地一边吃一边发出滋儿咋儿的声音，还对郭海波说：“郭皮皮，我敬你是条汉子，竟然没有被我馋哭了。”接着又挑衅道：“你想不想吃啊？你想不想哭啊？”
郭海波把不争气的泪水硬生生憋了回去，泪水顺着鼻泪管一路下行，化作口水不停地下咽。杨晓蕊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大为开心：“哼，不是叫我母斑鸠吗？就让你尝尝母斑鸠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