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
机会
审讯室灯光亮的刺眼,环绕四周的灯带让世间罪恶无处可藏匿。坐在那个凳子上的人被光线聚焦,深埋数年的秘密被全数照亮。
“是我拿给你母亲的药。她和厉骏感情不合,很长时间都睡不好,知道我老婆在医院精神科工作就让我帮忙拿些安眠药。”徐丰耷拉着脑袋,这两天的审讯将他从风光无限的公司高管砸成脚底跪伏的罪犯,向来挺直的身躯佝偻成臃肿的一团。青白脸色在光下愈发僵板,冒茬的胡须像黑色污点涂满他曾精心养护的人生,散落的眼神四处游移,从桌面上厉月霆袖口处隐约显露的银色腕表到他精致昂贵的领夹,脖颈被千斤罪刑压着擡不起来,视线无法上移就只能再落下去,最后投射在不锈钢板桌面的一处小小凹坑中。
“和我老婆没关系,十几年前对药品不像现在管的严,她就是好心帮忙给点帮助睡眠的药。”
厉月霆放在桌面的手轻轻磕了下桌面,徐丰几乎条件反射似的坐直,“我同意你坐在这儿,而非徐言进去的条件,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没有实际意义的废话。”
“我,我……”徐丰嘴唇哆嗦两下,竭尽全力的扬起脖子看向厉月霆,对方不耐烦的看了眼时间,似乎在暗示徐丰浪费他时间和精力,“我还没说完。”
谭小菡符合大众印象中对大家闺秀的所有认知,知书达礼、温柔贤淑,这种性格在某种意义上也标明了大家闺秀的普遍结局——从来不包括伉俪情深白头到老。
厉骏带着谭小菡同徐丰夫妻两个见面,男人之间的聊天女人不感兴趣,谭小菡很快和徐丰妻子谈到自己失眠,整宿睡不着。
他妻子建议谭小菡到医院看看,谭小菡正犹豫,厉骏从和徐丰的对话中抽身,命令道:去看看,开点药,晚上能好好休息。
厉骏说着给了徐丰眼色,徐丰“好心”劝道:是啊,我也失眠,都是去我老婆那里开失眠的药,晚上睡得可香。
第二天,厉家司机就载着谭小菡去了医院,由徐丰妻子开了精神焦虑的诊断。
开始只是一片片安眠药,熟悉后,谭小菡便不再出现在医院精神科,药物由徐丰转交给厉骏,再由厉骏带回谭小菡。
又或者是厉家的司机交给谭小菡。
最终谭小菡吃了什么,吃了多少量,只有厉骏才知道。
只不过从徐丰两口子每年到厉家拜年来看,谭小菡的症状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失眠焦虑。
徐丰最后一次在春节见到她,她穿着单薄的连衣裙,在刚落完雪的庭院里对着墙架上的蔷薇藤出神,听到有人走过,谭小菡对徐丰说:你看,它们开的真漂亮。
春节后,厉骏又让徐丰拿了七次药,徐丰记得很清楚,因为拿药的时间很规律,每月十五号拿两个月的药量,然而只够服用一个月。理由是谭小菡不肯服药,总是偷偷扔掉。
到底是扔掉还是吃掉过量的药,徐丰不敢问。
还有次,厉骏发给他一串从未见过的药名,要他老婆开这些药。
他老婆胆战心惊:这些药副作用太强,很多都禁用了。
徐丰咽咽唾沫,说:能开的先开,没有的就算了。
过了没几天,他道厉骏办公室汇报工作,在厉骏桌子上看到一瓶瓶标着药名的违禁精神药物。
“你妈病的太严重,她又不肯去医院……是我自作主张让我老婆开了些药给她送过去。”
“我觉得精神病又不是腿断了器官坏了,多吃点药没关系,就跟感冒似得,多喝两包感冒冲剂总好得快。我就跟她说翻倍吃。”
徐丰歪着脑袋,说一句想一想,从记忆中拉扯当年的真相,“没想到她吃的精神更不好了,那一阵子幻听幻视的,厉骏就让我赶紧拿些管用的药……我就拿了些市面上买不到的药,以前的药管用。”
“最后谁也料到,你妈一头从楼上栽下去了。”
“她是自杀。”
徐丰结束陈述,看向厉月霆,“我给她药是我的错。我认了。”
厉月霆原本随意的坐在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气场改变,隐形的怒意从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中扩散,将封闭审讯室中的空气挤压,徐丰在翻涌的怒气中艰难呼吸所剩无几的氧气。
“你是说,这一切都和厉骏没有关系,是吗?而你只是出于好心好意,给她药帮她治病,是吗?就算因此被判刑,你只是过失,是吗?”
徐丰涨红着脸,像被掐住喉咙似得点头。
厉月霆注视徐丰良久,如果认定审判结果,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襟,说:“好。我知道了。”
*
悠扬的民谣声透过脚底的喇叭扩散,酒气中飘浮着低缓柔和的音符。
没有震耳欲聋的dj曲,也没有光怪陆离的灯光秀,这间酒吧更像是给疲惫旅人的栖息地。
“上次在宁港还没有谢谢杨总,这次当然应该我来请。”裴筝点了酒,调酒师的动作流畅而轻盈,倒出来的酒多了股安抚紧绷精神的味道,在快节奏高压力的柳城中,这样独具特色的酒吧实在难得。
“在我的地盘,怎么能让裴总监破费。”杨先生将一杯冒着细微气泡的酒推到裴筝面前,“尝尝,这是我特意从国外请来的调酒师。”
裴筝惊奇道:“您的店?”
这店才开几天,裴筝看过开业宣传,什么“情怀”、“乡愁”在一众喧闹的都市色调中实在静谧的独树一帜。
“嗯,主业不行,发展一下副业,谋个生活。”
裴筝眼皮一跳,“铭基医疗是近年来新崛起的医药公司,怎么就不行了?能和孟家在医药板块抗衡的也就铭基了。”
杨先生晃着手里的玻璃杯,一串气泡从底部升腾,接触到顶面后消散的毫无踪迹,像昙花一现的新创公司,“如果放在去年,你这么说我还敢应承,今年,呵,铭基没破产全是在苦撑。”
“怎么会?”裴筝顿了下又问,“您多次找厉总是为了……”
“想问问厉氏有没有意向收购铭基医疗。铭基医疗是我和朋友共同投资创立的,最开始孟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发展还不错,自从铭基冒尖以后,孟不眠就时常打压我们,从去年到今年,我们好几个大单都被挤掉。现在公司是负债经营。”杨先生又说,“从宁港论坛看见厉总以后,我就一直想也许和厉氏合作会有出路。”
裴筝劝道:“孟不眠前不久出国治病,短期应该回不来。杨先生可以趁此机会翻身,不必将自己心血卖出去。”
杨先生摇头苦笑说:“如果只是被孟家打压到还有机会,只不过,元旦前我的合伙人卷款出逃了。”
这年头生意不景气划拉资金潜逃的人并不少见,跑了一个害了剩下的。
像道通科技的大老板,眼看道通日益败落,自己拿了笔款出国后躲起来。道通作为老牌企业最后只能落得被出售的命运。
铭基像另一个道通。
站在命运的凹点,不知道会不会迎来向上的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