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线
战线
冬日花园一片凋零,枯枝败叶中夹着几棵桂花树零星开着小花。
厉骏上了年纪,打手机听不清声音,通常都开扬声。
徐丰焦虑不安的声音透过电流传出来像刮过枯叶的风,再多一点点它就要坠落碾入尘埃。
“先生,不是我想回来,是……是厉月霆用出事时的监控威胁我啊,我要是不回来处理,他一旦把监控交给警察,我孙子就完了,他才18,人生还没开始,我不能看着他去坐牢啊。”
厉骏握着保健球,在残败的花园中慢慢踱步,他步子慢且重,踩在落叶上将那片枯萎的叶片踏碎,“为了这个孙子,你答应厉月霆说出当年的事?”
电话那头的□□,徐丰说:“他拿这个做条件,我没办法只能答应。不过你放心,我……我不会牵涉你的,反正我都要坐牢了,也不怕再多一桩罪名。……只要您替我保密徐言撞人,以前那件事,我替您认了。”
手里的钢球撞在一起,厉骏收紧,“可以。”
徐丰顿了顿,又接着提要求:“我进去后,家里还有五六口子都不成器,您帮我照顾照顾他们,尤其是徐言,等他毕业,要是找不到好工作,您让他到厉氏工作。”
“徐丰,你家小儿子、儿媳妇都是在厉氏工作吧?”
电话那头的徐丰摸不准厉骏什么意思,迟迟没有回答。
厉骏在一株桂花树前停下,弯腰盯着花园中唯一开放的花,声音干瘪:“干得不错,怎么能说他们不成器呢,收购案多亏他们帮忙。你放心,我会照顾他们,等徐言毕业,也来我手下工作。”
厉月霆带着裴筝找到花园。
空气中掠过淡淡桂花香,厉骏手里掐着一小支桂花站在墙架下,对着枯萎的蔷薇藤摇头,“阿霆来了啊,你看你妈妈走后,这园子里的花没人伺候,半死不活的,就剩这几株桂花。”
这花园确是他母亲生前亲自照顾,不同于周围人家的温室,厉家的花园就算不做温室也四季盛放鲜花。
冬季银装素裹中,墙角红梅像燃烧的火点燃记忆中的画面。
如今梅树早已枯死,他不在家时,不知道被谁砍去半截枝干,只剩下段树桩还埋在土里。
厉家没人在意这个花园,它一直自生自灭。
十年过去,娇贵的花草早就凋落,只剩下几棵还算顽强的桂花。
穿过凌乱堆置的花盆、花架,厉月霆扫过厉骏脚底散落的桂花。
看起来过不了多久,连桂花也剩不下。
“道通科技的收购案,是你插手做的。”厉月霆用的肯定句。
厉骏的视线从枯藤落到厉月霆身上,又转到厉月霆身后的裴筝,“你带人来,怎么也不介绍,太没教养了。你姓裴吧?”
裴筝不意外厉骏认得自己,毕竟厉月霆公开表示过他们相爱,“厉先生,您好,我们见过面。”
“噢?”厉骏和厉月霆的容貌并不怎么相似,但某些时刻表现出的神情和气质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他对着裴筝思索时微皱的眉头就同厉月霆如出一辙,冷肃而无情,“我们是不是在医院见过。我前段时间精神状态不太好,住院治疗过,要是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小裴可不要放在心上。”
裴筝看向厉月霆,厉骏这么直接承认自己精神状态不好,倒是意外。
“不会。”
“我想起来了,你是阿霆的助理,最近刚升的职务。”
他打量几眼裴筝,转头对厉月霆说:“阿霆,我以前教育过你,公司不能用来玩闹,你喜欢谁我不管,花点钱哄哄人也应该,把人弄到公司给你当助理也就罢了,怎么能昏了头做到财务副总监,这公司还怎么发展。你以前给白溯投资,我就说过,玩可以,不能真下场,你看现在白溯被你扔出去,前期花的钱全打水漂。你还年轻,做事这么浮躁不行。不过毕竟是我儿子,像我。”
厉骏语重心长的说了整段,听上去句句教诲字字经验,实际上全是给厉月霆的威胁警告。白溯的事原本没几个人知道,他能说出前因后果就是在告诉厉月霆,虽然他人不在公司,却掌控着全部。就连裴筝和厉月霆的感情他都一清二楚。
裴筝看见厉月霆垂在腿边的手捏成拳,他目光沉沉的投向厉骏,反问道:“你觉得像你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厉骏走上前,拍拍厉月霆肩膀,一副刻板严父面孔,“不管你骄傲还是羞耻,你身上流着我的血都是改不了的事实。儿子,遗传这东西是天性。我知道你认为我滥情,难道你不是吗?你以为你有多专情吗?别傻了,男人风流成性算不了什么,只要做好你该做的,把公司管理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厉月霆唇角抿成一条线,他看厉骏不像看自己的亲生父亲,更像看杀母仇人。
如果手里有刀,他可能已经控制不住的捅进去。
一阵冷风刮过,带起片细微的桂花香气。
“他专不专情,我应该最有发言权吧。”裴筝挽上厉月霆手肘,手指一点点插进厉月霆捏紧的拳缝中,与他十指相扣,“厉先生,我和阿霆多谢您费心,只不过遗传是双方的,您怎么就知道阿霆遗传的是您的品性而不是阿姨的品性呢?”
他大约是商场得意,竟然不计较裴筝的话,“那你不妨等等看,等看看是你们年轻人眼拙还是我老眼昏花。”
任谁感到这个世界被拿捏在自己手里,都会像厉骏一样志得意满。他不同于在医院被厉月霆关在病房那时焦躁狂怒,此刻更像是制造规则掌控全局的主宰者,“噢,你们一开始想问什么来着?道通科技?”
厉月霆不愿同厉骏对话,裴筝代替他答:“道通科技的收购出了点小问题,我们发现会计师事务所出的报告有些数据不太准确。”
“不太准确?”厉骏游刃有余的转着手中的保健球明知故问:“1.8亿的收购案,不太准确是有多不准确?我怎么听说可是相差巨大?”
“这个还在估算中。也正如您说的,可能最终结果确实相差巨大,我们准备报警处理。在此之前,事务所那边说他们出的评估结果是厉先生授意的。所以,报警之前,我们觉得要先和您确认一下,如果对方是诬陷的话那就更不能放过这家机构了。”
厉骏拧眉,看着厉月霆身边的年轻人,说:“我怎么会对付自己的公司。他们哪来的证据说是我,没有证据就是诬陷。”
厉月霆轻轻嗤了声,“是不是诬陷,警察会告诉你结果。”
他拉着裴筝走出厉家大门,一言不发的上车,车速几乎是瞬间提升,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裴筝被安全带勒在副驾上艰难喘息。
他可以理解厉月霆面对这样一个父亲的感受。
厉骏说的不错,风流或许是天性,视感情为累赘的人自然也不会重视什么父子关系,在他眼中,最有存在感的大概是银行账户上的一串串0。
而厉月霆继承了他母亲的重情重义、执着情深,和厉骏简直是南辕北辙的性子,硬按在一起,是对两个人的折磨。
至于厉铭阳,想来也是被厉骏磋磨长大,变成那个神经兮兮的样子倒也合情合理。
这段路位于郊区,路两边全是独立豪宅,没什么行人,厉月霆牢牢抓着方向盘疾驰,破风的呼啸声是他的怒音,裴筝静静地陪伴在旁边。
在拐进城市道路前,车速终于减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