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暗室操戈
屯门紧闭的第五日,黑山屯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市集空荡,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只有巡逻兵士沉重的脚步声和偶尔响起的犬吠打破死寂。青禾粮行门前却排起了长队,人们攥着空米袋,眼巴巴望着那扇还未完全打开的铺门,眼神里交织着希望与恐慌。
“各位乡亲稍安勿躁!粮行巳时准点开张,今日新粮足量,定不让大家空手而归!”李大军带着几个伙计守在门口,嗓子已经喊得沙哑,努力维持着秩序,目光却不时焦虑地瞟向后院。库里的存粮正在飞速消耗,新粮的补充却因屯门紧闭和暗中窥伺而变得异常艰难。
后院工棚内,气氛更是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沈青指尖微微发颤,将最后几滴殷红的血珠滴入育种槽的土壤中。土壤瞬间泛起一层不易察觉的油润光泽,几粒精选的麦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芽、展叶,焕发出惊人的生机。但她自己的脸色却苍白如纸,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身形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一只大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力道沉稳。萧山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眉头紧锁,将一件厚外衫披在她肩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够了。立刻回去休息。”
“还剩最后一点…”沈青还想坚持,眼前却一阵发黑。
“沈青。”萧山第一次直呼其名,语气冷硬,眼底却翻涌着难以掩饰的焦灼,“你若倒下,工坊、粮行、整个屯子怎么办?”他不再多言,半扶半抱地将她带出工棚,送回房间,强硬地命令张秀姑看顾她休息。
转身离开时,萧山对守在院角的石头低声吩咐:“去请老王头,就说工坊需要些提神补气的草药,要快。”他不能让沈青倒下的消息走漏半分。
前厅,林婉儿正坐在柜台后,纤指拨弄着算盘,账本摊在面前,心思却显然不在此处。她耳廓微动,留意着后院的每一丝动静。萧山护送沈青离开时那短暂的身影和沈青异常的脸色,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她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抬手招来一个看似憨厚的伙计,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伙计点点头,悄无声息地混入了排队的人群。
巳时正,粮行开张。人群涌向前,李大军忙得脚不沾尘。然而,不到半个时辰,后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叫!
“不好了!粮仓…粮仓漏雨了!好几袋麦子泡水了!”一个伙计慌慌张张地冲出来喊道。
人群顿时哗然,恐慌像瘟疫般蔓延开来:“漏雨?怎么会漏雨?”“老天爷!那还能吃吗?”“就这点粮食还泡了水?!”
李大军脸色大变,正要赶去查看,排队的队伍中突然有人高声起哄:“我就说这粮行不靠谱!才开几天就出这种事!谁知道那工坊里做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粮食!”
“对!说不定那长得飞快的粮食就有问题!”
“退钱!我们要查粮仓!”
几个面色不善的汉子趁机向前拥挤,场面眼看就要失控。林婉儿站起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和担忧,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大家别急!别急!李管事,快去看看怎么回事?哎呀,这…这要是粮食出了问题,可怎么向赵大人和屯里交代啊…”她这话看似安抚,却更像坐实了粮食有问题的猜测。
就在混乱将起未起之时,一道冷冽的声音如寒冰般劈开喧嚣:“粮仓无事。”
萧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通往后院的门口,身形挺拔如松,目光如电扫过那几个带头闹事的人。他身后,两名护卫抬着一袋被割开大口子、麦粒洒落一地的麻袋,另一名护卫则押着一个被反剪双手、面如死灰的伙计,正是方才那个向林婉儿汇报的“憨厚”伙计。
“此人受人指使,割破粮袋,伪造漏雨现场,意图制造恐慌,扰乱粮行。”萧山声音不高,却带着铁血般的威慑力,压住了所有嘈杂,“粮行存粮完好无损,已加派人手严密看守。再有散布谣言、煽动闹事者,以此为例,严惩不贷!”
那被擒的伙计吓得瘫软在地,涕泪横流:“饶命…萧教头饶命…是有人给钱让我…”
萧山一挥手,护卫立刻将人和赃物带了下去。他冰冷的目光最后若有似无地扫过柜台后的林婉儿。林婉儿脸色微白,强自镇定地低下头,指尖却掐进了掌心。
一场精心策划的风波,被萧山以雷霆手段瞬间平息。人群在李家大军的安抚和充足粮食的供应下渐渐散去,但空气中弥漫的不安并未真正消失。
午后,萧山寻了个由头,将沈青带至粮行后院僻静的储柴房。这里堆满干柴,极少有人来往。
“粮行内外,眼线比想象的更多。”萧山闩上门,声音压得极低,“上午的事,是冲着你来的,想逼你慌乱中出错,让你露出破绽,他们好看清工坊的虚实。”
沈青背靠冰冷的柴堆,疲惫地闭上眼:“我知道。赵百户和林主簿的密谈,枫儿听得清楚,他们就是要搅乱粮行,逼出工坊的秘密。”她睁开眼,看向萧山,“我们不能再被动挨打。”
萧山颔首:“赵百户想坐山观虎斗,让我们与陈家两败俱伤,他好收渔利。林婉儿就是他安在我们眼皮底下的棋子,也是试探我们的触手。”
“将计就计如何?”沈青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们不是想知道工坊的秘密吗?我们就‘透露’一点给他们看。”
萧山目光一凝:“你的意思是?”
“林婉儿不是管着账目吗?”沈青唇角勾起一抹冷意,“粮行每日消耗巨大,存粮周转、新粮入库的账目,总有‘疏漏’可寻。让她‘意外’发现,工坊新粮产出周期似乎异乎寻常的短,但代价是…需要一种极其罕见、只有北山深处才有的‘赤焰草’做药引催化。而那种草,据说只有熟悉北山险地、身手极好的人才能采到。”
萧山立刻明白了:“你想引蛇出洞,借林婉儿之口,把‘采药’的任务推给我?让他们以为只要盯紧我进山,就能找到所谓的‘药引’之地,甚至…跟踪我,找到他们想象中的‘工坊秘地’?”
“对。”沈青点头,“赵百户和陈家都想得到秘法,但彼此猜忌。我们给他们一个目标,让他们的人跟着你进北山兜圈子,既能暂时转移他们对工坊本身的紧盯,也能…让他们的人在险地吃点苦头,甚至…若运气好,让他们彼此误伤。”
萧山深深看了沈青一眼,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赞赏与担忧。她比他想象的更加果决和善于谋算。“此计可行,但北山危险,你…”
“你更危险。”沈青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我知道你能应付。但务必小心,他们是豺狼,逼急了会咬人。”
“放心。”萧山语气沉稳,“猎豺狼,我是好手。”他顿了顿,“粮行内部,李大军和石头会加紧排查,清除其他眼线。林婉儿这边,我会让她‘如愿’得到她想要的消息。”
计议已定,两人悄然离开柴房。
次日,粮行的账目上便出现了一处看似不经意的“批注”,提及新粮入库速度似与某种特殊“催肥药剂”有关。又过一日,沈青与萧山在后院低声交谈时,隐约提到了“北山”、“赤焰草”、“险峻”、“独萧大哥能采”等字眼…这一切,自然被有心人“偶然”听去。
林婉儿果然很快将消息通过隐秘渠道送了出去。
当夜,子时过半,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出守备府后门,直奔北山方向。几乎同时,另一个戴着陈记货栈徽记的身影,也从另一条巷口悄然尾随而上。
萧山立于粮行屋顶,冷眼看着那前一后没入黑暗的身影,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猎杀,开始了。
而就在此时,沈青的房门被轻轻叩响。张秀姑端着一碗安神汤进来,脸上却带着几分不安:“青丫头,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我今日去给林姑娘送换洗衣物,隐约听见她在房里…好像不是一个人…有个压得极低的男人声音…说的像是…蛮语?”
沈青端着碗的手猛地一颤。
林婉儿…蛮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