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黎明血痕
寅时末，天色未明。青禾粮行的后院柴房里，被擒住的汉子蜷在角落，鼾声粗重，仿佛昨夜翻墙被抓的惊险与他无关。守夜的伙计抱着木棍，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蓦地，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翻过粮行后墙，落地时轻如狸猫，唯有浓重的血腥气和一丝凛冽的寒意随之弥漫开来。是萧山。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径直走向沈青的房门，指尖在门板上极轻地叩了三下，一长两短。
几乎立刻，门从里面被拉开。沈青衣衫整齐，显然一夜未眠，苍白的脸上那双眸子在见到萧山染血的衣襟和肩头新增的划伤时骤然缩紧。“你受伤了？！”她压低声音，一把将他拉进屋内，迅速闩上门。
“皮外伤，无碍。”萧山的声音带着彻夜的沙哑和疲惫，眼神却锐利如淬火的刀锋，“北山有变。我遇到了真正的蛮族小队，五人精锐。”他言简意赅，将夜探峡谷、遭遇蛮族、设计让赵百户的斥候与陈家死士同蛮族互相残杀的经过快速说了一遍。
沈青听得心惊肉跳，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赵百户的人死了？陈家的人也…”
“赵百户的斥候毙命，陈家死士重伤被擒，生死不明。”萧山语气冰冷，“蛮族小队目的不明，但出现在那里绝非偶然。他们似乎在找什么，或者…等什么人。”他目光沉沉地看向沈青，“屯内情况？”
沈青深吸一口气，将张秀姑听到林婉儿房内有蛮语男声、以及深夜擒获试图潜入粮仓的陌生汉子之事迅速告知。“萧大哥，林婉儿她…恐怕不止通陈家那么简单。”
萧山眼神瞬间寒彻：“蛮语…看来赵百户放出的消息，未必全是假的，至少蛮族确实盯上了黑山屯，而且…很可能在屯内有内应。”他走到窗边，挑开一丝缝隙，望向林婉儿厢房那片依旧沉寂的黑暗，“赵百户损失了一名精锐，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必须在他发难前，弄清林婉儿的底细。”
“如何弄清？”沈青蹙眉，“直接质问只会打草惊蛇。”
萧山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不是想知道工坊的秘密吗？我们就再送他一个‘秘密’。”
天色微亮，粮行前院传来伙计们起身洒扫的动静。萧山早已处理好身上的血迹，换了一身干净短打，如同寻常一样在院中巡视。沈青则强打精神，安排今日的粥棚和售粮事宜。
辰时初，林婉儿准时出现在柜台后，依旧是那副温婉清丽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昨夜可能的惊涛骇浪。她见到萧山，甚至还微笑着打了个招呼：“萧大哥早，昨夜巡夜辛苦。”目光掠过他衣领下隐约的新伤绷带，也只是一顿，并未多问。
萧山淡淡颔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分内之事。林姑娘昨夜似乎睡得不安稳？听闻有些动静。”
林婉儿指尖微微一颤，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讶异和一丝委屈：“动静？婉儿昨夜睡得沉，并未听见什么。怕是些野猫耗子吧？这粮行老旧，难免的。倒是沈姑娘…”她转向正在指挥伙计搬粮的沈青，语气关切，“听说昨夜有宵小潜入？没惊着吧？可需婉儿去守备府禀报赵大人，加派些兵丁来？”
沈青回身，脸上带着疲惫却从容的笑：“多谢林姑娘关心，一点小毛贼，已经处置了，不必劳动赵大人。倒是姑娘千金之体，住在这老旧粮行，真是委屈了。”
两人言语来往，看似关心，实则机锋暗藏。萧山冷眼旁观，心中疑窦更深。
早市刚开，排队的人群忽然一阵骚动。只见赵百户带着一队亲兵，面色沉凝地大步走来。粮行内气氛瞬间紧绷起来。
“赵大人。”沈青与林婉儿同时上前行礼。
赵百户目光如电，先在沈青脸上扫过，随即落在萧山身上，最后看向林婉儿，声音听不出喜怒：“本官听闻昨夜粮行不太平？可有损伤？”
沈青从容应答：“劳大人挂心，已无事…”
话未说完，赵百户却突然打断，目光锐利地盯向萧山：“萧教头，你昨夜在何处？”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萧山面色不变，迎上赵百户的目光：“昨夜巡夜至三更，发现北山方向有异常响动，似有猛兽争斗，便带人加强了粮行外围警戒，直至天明。大人何出此问？”
赵百户眼神闪烁，似乎在判断他话中真伪。半晌，他才冷哼一声：“北山不太平，非常时期，萧教头还是谨守本职为好，莫要节外生枝。”他话中有话，随即转向林婉儿，“婉儿，你随本官来，有关粮行账目，需仔细核对。”
林婉儿柔顺应下，跟着赵百户走向临时辟出的账房。门一关上，赵百户脸上的从容瞬间消失，压低声音厉问：“昨夜究竟怎么回事？阿虎为何会死在北山？还和蛮子扯上了关系！”
林婉儿脸色一白，急声道：“舅舅明鉴！婉儿不知！昨夜…昨夜确实有人来找我，是…是陈家的人，询问‘赤焰草’之事，但我绝未透露阿虎的行踪！更不知蛮族之事！”她眼中含泪，楚楚可怜，“定是那萧山！定是他发现了阿虎跟踪，设计害了他！”
“够了！”赵百户低喝打断，眼神阴鸷，“萧山…本官自有计较。你给我盯紧沈青，尤其是工坊的动静！至于蛮族…”他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和疑虑，“若真与他们有关，事情就复杂了。你近日安分些，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再与陈家的人接触！”
账房外，沈青与萧山交换了一个眼神。赵百户的反应，印证了他们的猜测。他心疼损失了一名得力手下，对蛮族的出现也感到意外和警惕，但暂时不打算撕破脸，反而更迫切地想得到工坊的秘密。
午后，萧山寻了个借口，将沈青叫至僻静处。
“赵百户急了，但他更怕蛮族。”萧山低声道，“计划照旧，今晚我就‘进山’采药。你留在屯内，务必小心林婉儿，我让石头和阿木暗中盯着她。”
“你独自进山太危险！”沈青担忧道，“蛮族还在山里…”
“正因他们在，这戏才更真。”萧山目光坚定，“我会避开他们。你要做的，是让林婉儿‘确信’我找到了关键之地。”
日落时分，萧山果然背着药篓、带着绳索刀具，在全粮行人的注视下，径直出了屯门，再次向北山而去。
夜色渐深，粮行内灯火次第熄灭。林婉儿厢房的灯却亮了很久。子时前后，一道纤细的身影悄然开门，四下张望后，快速将一个小巧的竹筒塞进了院墙角落一块松动的砖石下。
不远处，隐在柴堆阴影里的阿木屏住呼吸，死死记住了那个位置。
而此刻，北山密林深处，萧山并未去寻找根本不存在的“赤焰草”，而是根据记忆，悄然摸向昨日遭遇蛮族小队的大致区域。他需要确认，那些蛮族是否还在，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在一处高崖上，他伏下身，锐利的目光穿透稀薄的夜雾，望向下方山谷。篝火！果然有篝火！不止一处！隐约可见七八个蛮兵身影围坐，似乎在休息，但营地布置得颇具章法，带有明显的军事哨点特征。他们不是在漫无目的地游荡，而是在此地设立了临时据点！
萧山的心沉了下去。这绝非小股探马，更像是一个前哨站。黑山屯面临的威胁，远比他想象的更严重。
必须尽快将消息送回去！
他正欲悄然退走，脚下却不慎踩碎一块薄冰。“咔嚓”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谁？！”下方立刻传来蛮语的厉喝和拔刀声！几条黑影如猎豹般向山崖扑来！
萧山暗骂一声，身形暴退，瞬间没入黑暗的林中。身后，蛮兵的呼喝声和急促的脚步声紧追不舍！
一场危险的山林追逐，再次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