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芥蒂
黑山屯的议事棚里,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墙上张贴的工分簿,像一道裂痕,将新来的二十八名流民与老屯民无声地割裂开来。
王婶的指节重重敲在粗糙的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她尖利的声音刺破沉寂:"俺要讨个说法!这个新来的,垦那点生荒,工分凭什么只比俺家男人少三分?这'巧工分'又是什么名堂?!黑山屯的规矩,什么时候变成偏袒外人的了!"
被点名的流民青年阿申,黝黑的脸庞瞬间涨红,他猛地站起来,嘴唇哆嗦了几下,却只憋出一句:"地……地硬!那荒地,石头比土多!"
"硬?谁开荒不硬!就你金贵?"王婶身后的几个老屯民也跟着帮腔,不满的情绪在人群中弥漫。流民们则下意识地靠拢,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和一丝被羞辱的愤怒。
林婉儿握着记账笔的手紧了紧,指尖发白,但她还是强迫自己抬起头,声音虽轻却清晰:"王婶,账目是核对过的。阿申开垦的是东山脚那片砾石坡地,定额本就比熟地低。而且,他利用歇息时间修复了福伯损坏的犁头,还改进了垦荒锄的角度,经王师傅验证,日后能省三成力气。这'巧工分',是按章程加的。"
"章程?谁定的章程?俺看就是你们说了算!"王婶不依不饶,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婉儿脸上。
"是我定的章程。"沈青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她分开众人走进棚内,没有立刻看王婶,而是先走到阿申面前,弯腰捡起地上半块崩了口、带着新鲜泥土的废锄刀片。她将刀片托在掌心,递到王婶和所有人面前。
"王婶,您是老把式,看看这口子。开生荒,一天废掉三把这样的锄头是常事。阿申改进了锄头,让咱们以后能少废些力气,少损耗些铁器。这'巧工分',加的不是他修犁头那点手艺,加的是他为黑山屯省下的力气和家当!这分,该不该加?"
王婶盯着那闪着寒光的废铁片,喉咙像是被堵住,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周围的议论声也小了下去。
萧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没有走进来,只是背光倚着门框,阴影遮住了他大半表情,唯有按在腰间刀柄上的手清晰可见。他没有说话,但整个议事棚的气压仿佛都低了几分。
"有异议,可以按规矩,找福伯、老王头他们组成的仲裁小组复核。"沈青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王婶脸上,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但聚众喧哗,扰乱秩序,按规矩,要扣工分。"
王婶脸色变了几变,终究是没敢再挑战萧山那无声的威压,悻悻地啐了一口,扭过头去。风波暂时被压了下去,但那种被区别对待的感觉,像一根刺,扎在了许多老屯民心里。
人群散去后,阿申没有离开,他独自蹲在工坊角落那架被他修好的犁耙旁,拳头紧握,指节发白。
"觉得委屈?"沈青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阿申猛地抬头,眼圈有些发红,闷声道:"沈姑娘,俺没想占便宜……那地,是真的难啃!俺就想着,弄顺手点,大家都能轻省些……"
"我知道。"沈青在他旁边蹲下,看着那架犁耙,"你的心思,明白人都看得见。但王婶的话,也代表了不少老住户的想法。他们在这里流了血汗,扎下了根,看着新来的人似乎轻易就得到了认可,心里难免有疙瘩。"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要让人真心接纳,光靠出力不够,还得让他们觉得,你是'自己人',心是向着黑山屯的。"
阿申怔住了,似懂非懂地看着沈青。
就在这时,李大军神色凝重地快步走来,凑到沈青耳边低语了几句。沈青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她点了点头,对阿申道:"别想太多,活计干好,本分尽到,日子还长。"说完便起身随李大军匆匆离开。
阿申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的犁耙,眼神复杂。
屯墙根下,萧山听着塔七的低声汇报。
"……阿申在粮仓外围徘徊是真,但更像是在观察结构,不像纯粹踩点。倒是那个叫阿桂的妇人,借着浆洗的名头,两次想接近守备府后院晾晒文书的地方,被婉拒后,眼神不太对。"
"还有,"塔七补充道,"流民里那个叫根生的老农,是真有本事,但他带来的那个小孙子,右手虎口的茧子,不像握锄头磨出来的,倒像是……长期练箭留下的。"
萧山目光幽深:"看来,这二十八人里,藏的鱼虾还不少。继续盯着,特别是那个孩子和阿桂。另外,找机会试试那孩子的底细。"
"明白。"
夜色掩护下,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滑到屯西头的老槐树下,飞快地在虬结的树根处挖了个小坑,埋进一个细竹筒。他自以为天衣无缝,却不知塔七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静静倒挂在邻近屋檐的阴影里,将他的每一个动作,甚至呼吸的频率,都看在眼里。
塔七没有动,只是耐心等待着。他知道,比起抓住一个送信的小卒,弄清信的内容和接收的人,更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