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屯务新章

黑山屯的晒谷场上已经聚满了人。金黄的麦粒在麻袋堆成的小山间流淌，空气中弥漫着新粮特有的暖香。根生蹲在田埂边，粗糙的手指捻开一抔混着细沙的壤土，仔细审视着墒情。几个流民青年围在他身旁，专注地学习着辨别土质的诀窍。

二十张新犁同时破开冻土。根生挽着裤腿踩在泥垄里，手把手教流民如何把握犁铧深度。"黑山土质黏重，犁头需较常例深三指。"他抓起一把混着草根的泥土搓碎，"等晒透寒气，播下荞麦正好赶在霜前收获。"

流民老周学得格外认真，他带着的三人小组进度最快。歇晌时他掏出个布包，里面整齐排列着各式改良农具："这是江南用的点播筒，这是耙地用的铁齿钉..."根生接过一件件端详，眼中闪过惊喜。午后全屯便用上了这些新农具，效率果然提升不少。

"东山坳的春麦比去年多收三成。"林婉儿清亮的声音在账册前响起，她手中的炭笔快速划过竹简，"按新定的工分制，每户能多换半匹粗布。"人群里响起一阵欣慰的低语，几个流民妇人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新分的布匹，眼中闪着难以置信的喜悦。年轻人们则聚在兵器架旁，跟着石头和阿木练习长矛的基本架势，汗水在晨光中闪着晶莹的光。

水渠边，沈青正带人清淤。她将劳力分成三班轮替，每班完成固定丈数便可歇息。少年阿木兴奋地报告："照这么干，原定五天的工程三日就能完工！"

屯子中央新起的砖墙泛着青灰色的光泽，取代了以往容易风化破碎的土墙。这些用改良方法烧制的砖块不仅坚固，还让屯内的蛇虫鼠蚁少了许多。整个黑山屯已然初具村镇的规模，流民们也以惊人的速度融入了这里的生活。工坊区终日响着有节奏的敲击声，张秀姑带着妇女们纺纱织布，流民带来的江南纺织技巧与本地手艺交融，使布匹的产量和质量都提升明显。

赵莽扶着腰刀站在粮仓阴影里，冷眼看着流民与村民融洽协作的场景。"屯规第十三条明令禁止私扩屯墙。"他突然提高声量，刀鞘重重敲在青石板上，"新垦的三十亩坡地，可曾经过州府批文？"

萧山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目光扫过全场："非常时期，屯堡防御关乎数百人性命。昨日巡哨发现西山有狼群聚集，加高屯墙刻不容缓。"他身后跟着的巡防队员齐刷刷亮出兵器，金属光泽在阳光下格外刺眼。流民老周急忙打圆场："赵大人放心，扩建用的砖石都是按规矩烧制的，每块都记了账..."

"规矩？"赵莽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卷发黄的册子，"黑山屯建屯以来的规矩，都白纸黑字写在这里。私扩屯墙者，鞭刑二十；私垦荒地者，罚粮三石！"人群顿时哗然，几个老屯民面面相觑，流民们则不安地交换着眼神。

沈青这时缓步走来，手中捧着几卷新订的账册。"赵百户所言极是。"她声音平和，却让全场瞬间安静下来，"不过据林府旧档记载，大旱年间特许屯堡自主扩荒的条例，至今仍未废止。"她展开一卷泛黄的文书，纸页上的朱砂印依稀可辨，"更何况...如今屯中存粮，足够缴纳三倍罚粮还有余。"

赵莽脸色铁青，正要反驳，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马蹄声打断。塔七风尘仆仆地跃下马背，急声道："巡哨队在二十里外发现流寇踪迹，约莫有五十人马，正朝屯子方向而来！"

晒谷场上顿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沈青率先打破沉默："萧山，带你的人加强四面屯墙防守。大军哥，组织青壮分发兵器。林婉儿，清点粮仓和箭矢数量。"她的指令清晰果断，每个被点到的人都立即行动起来。

"至于屯务..."沈青转向赵莽，声音突然提高让全场都能听见，"既然形势紧急，不如让全屯公推一位临时屯长，统领防务。待危机过后，再按朝廷规程办事。"不等赵莽回应，她已转向人群："同意推举临时屯长的，站到东侧晒谷场；认为该维持现状的，留在西侧。"

人群开始移动，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窸窣作响。令人意外的是，不仅流民们纷纷走向东侧，许多老屯民也迟疑着迈开了脚步。赵莽的亲信试图阻拦，却被萧山带人不动声色地隔开。当人群最终分开，东侧黑压压站了二百余人，西侧却只剩下寥寥数十人。

沈青取出名册，开始记录每个投票者的姓名和选择。这个实名制投票的方法，让她能清晰看到屯中的人心向背。当最后一个人名被记下，她转向面色铁青的赵莽："民意如此，还望赵百户以屯堡安危为重。"

夕阳西下时，黑山屯的屯墙上已经布好了防御工事。沈青站在新筑的瞭望台上，远眺着暮色中的群山。根生送来热汤时，忍不住低声道："赵莽那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他知道轻重。"沈青接过陶碗，热气模糊了她的面容，"流寇当前，内斗只会让所有人陪葬。"她望向屯墙下正在操练的队伍，流民与村民混编成的防守小组，已经能熟练地配合使用各种兵器。

夜色渐深，屯堡里却灯火通明。王大娘带着妇女们赶制箭矢，工坊区的炉火彻夜不熄。林婉儿将最后一批粮食物资登记入库时，抬头看见沈青独自站在账房外，仰望着满天星斗。

"明天..."林婉儿轻声问道。沈青转过脸，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明天我们将有一场硬仗要打。但过了明天，黑山屯将真正成为我们所有人的家园。"

远处传来巡夜队员的口令声，新铸的铜锣在寂静的夜里传得格外悠远。屯堡的灯火在黑暗中连成一片，如同荒野中一颗倔强的心脏，正有力地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