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围墙
寒露刚过,黑山屯的清晨笼罩在薄雾里。根生蹲在田埂边,粗糙的手指捻开一抔土,仔细审视着土质。远处传来车轴吱呀作响的声音,三辆满载的牛车沿着泥路缓缓驶来,车上的人们衣衫褴褛,眼神中交织着疲惫与期盼。
“是青州来的流民。”萧山不知何时出现在根生身后,刀鞘上沾着晨露,“沈姑娘吩咐,让他们在东山坳那片生荒地落脚。”
根生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他注意到流民中有个少年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把豁口的锄头从车上搬下来,动作间透着对农具的珍视。这时,王老五带着几个村民围了过来,语气不善地喊道:“凭啥把东山坳分给外人?咱们自家开荒还不够呢!”
萧山向前一步,目光扫过众人:“沈姑娘说了,黑山屯要壮大,光靠咱们这些人手不够。流民里多有耕种好手,往后一起干活,按工分计粮。”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王老五张了张嘴,最终在萧山的注视下悻悻退后。
流民头领老周是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脸上刻着风霜的痕迹。他走到根生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这位大哥,咱们青州人也算伺候惯了土地,但黑山屯这土质……瞧着有些特别,还请多多指点。”
根生点点头,弯腰抓起一把土:“咱们这儿的土,黏性重,底下有矿脉,肥力是足的,但犁起来费劲。你们用过加重犁吗?”老周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加重犁?可是前朝工部推广过的那种?听说犁头得掺精铁,我们逃难路上,家伙什都丢得差不多了……”根生指向工坊方向:“无妨,屯里有铁匠炉,能打。先带你们去看看地。”
一行人来到东山坳,面对大片待垦的土地,流民中有人低声惊叹。根生吩咐阿申:“去库房取那捆新打的犁头来。”接着转向老周:“这地开荒有讲究,得先深翻一尺,晒透土里的寒气。你们的人,可分得清生土、熟土?”老周立刻明白了根生的考量:“大哥放心,咱们队伍里,有弄庄稼一辈子的,眼力最毒。李三哥力气大,专管破硬土。妇人孩子也能捡石头、清草根,绝不白吃饭。”
分工很快明确下来。根生根据每位流民的自述和观察,将他们编入不同的小组。有经验的负责犁地、耙平,体力弱的负责点种、覆土,半大的孩子则组成巡逻队,驱赶偷食的鸟雀。起初,流民与村民各自为阵,交流甚少。但当根生指出一片看似平整的土地下其实布满礓石,避免了几把锄头崩刃后,几个原本心存疑虑的村民开始主动向流民请教识别土质的诀窍。
建造砖墙的提议,源于一次意外的发现。阿木在挖掘排水沟时,挖出一种泛着暗红色的黏土。流民中的陶匠孙老汉认出这是上佳的制砖材料,掺入一定比例的草筋和沙土,烧出的砖坯坚固异常。沈青勘察后,决定围绕屯子外围修筑一道防护砖墙。
砖窑在屯西空地迅速建起。流民和村民混合编组,和泥、制坯、装窑、烧火,各司其职。窑火日夜不熄,映照着众人忙碌的身影。李大军负责燃料供应,他带着人砍伐枯枝、收集牛马粪便,确保窑火不断。在共同的劳动中,最初的隔阂逐渐消融。休息时,流民会讲述逃难路上的见闻,村民则分享黑山屯的节气农谚和山林物产。孩子们是最快熟络起来的,很快便在工地上追逐嬉戏。
然而,和谐之下亦有暗流。赵莽对开采矿洞附近黏土的态度异常坚决。“那矿洞是官家的!动不得!”他拦住前往取土的队伍,脸色阴沉,“私自开采,是杀头的罪过!”萧山出面协调,但赵莽寸步不让,甚至与流民发生了推搡。
“只是取土并非采矿,何来自私开采之说?”萧山将赵莽和流民分隔开来,接着说道,“你说是杀头的罪,当日陈家的人偷运矿石你为何不管?”
赵莽面红耳赤,冷哼一声交代官兵守住洞口便离去。
冲突最终传到了沈青面前。沈青没有立刻裁决,而是先让众人散去。当晚,她与萧山、根生商议至深夜。次日,沈青宣布暂停在矿洞附近取土,同时派萧山带人前往州府,查询矿洞的归属文书,并尝试购买官窑的砖石。此举暂时稳住了赵莽,但屯墙的修筑进度却慢了下来。
转机出现在林婉儿身上。她在协助整理林府遗留的文书时,发现了几封泛黄的旧信札。信中提到,州府曾默许地方士绅“酌情取用”废弃矿脉的边角料以兴水利、筑墙垣,且有成例可循。更重要的是,信中隐约提及,黑山屯的这座矿洞,早年曾有陈姓商户参与勘探,并留下过私采的痕迹。
沈青拿到这些文书后,再次召集赵莽。她没有直接指责,而是将文书推到他面前:“赵百户,维护屯堡安全,亦是守土之责。矿洞之事,既有旧例,是否可权宜行事?至于过往……黑山屯眼下最需要的,是上下一心。”赵莽盯着文书,脸色变幻不定,最终长叹一声:“罢了……修筑屯墙,确为当前急务。但开采范围,必须严格限定,且需记录在案。”他所谓的坚持,在确凿的文书和紧迫的防御需求面前,似乎已难以维系。
萧山也没有戳破赵莽默认陈家自私开采的事,他始终觉得这个赵莽并不是表面这么简单。
障碍消除后,屯墙的修筑进度大大加快。流民和村民合力,将烧制好的青砖一块块垒砌起来。砖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增高、延伸,如同一条坚实的臂膀,将黑山屯护在怀中。望着初具规模的城墙,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根生和老周蹲在墙根下,讨论着开春后引水灌溉的渠道走向,远处的田野上,新翻的泥土在阳光下闪烁着希望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