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很失落
龙很失落
天幕沉沉,星月藏匿在烟雾与云层之后,仿佛霜喻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是只属于她跟这条龙之间的秘密。
“你真的想知道,我最近在折腾什么香?”霜喻弯起手指,搓了搓敏感的龙须。
“想。”龙嘴里发出一道含糊不清的声音,他并没有像平日那样急于抽回龙须。
“你要是那么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霜喻话未说完,身前传来一道低沉的鼾声。
这条龙还未等到他想要的答案,就已先一步沉沉睡去。
而她未说出口的那些话,原路落回肚子里。
记忆中,霜喻只有一次这样切近地目睹过这条龙的睡颜。
那时他们都在龙窟里,而他伤重昏迷,可即便那样,他依然凭着某种本能,向她靠近。
如今,息淮不再伤痕累累,却仍会自然而然地向她靠近,好像比起他自己盘着身躯,他更喜欢依偎着她。
霜喻陪着熟睡的白龙坐在水岸上,待到浓烟渐渐散去,天空中的星星便重新显露出来,此时远远悬在银河中,朝她一下一下心照不宣地眨动。
星光映在水上,水光又映在龙鳞上,就如同星河在龙躯上流转,是一幅怎么也看不腻的画卷。
霜喻沉浸其中,渐渐困乏时,才想起昭阑殿中,还有需要她确认的东西。
而她起身时,睡梦中的息淮似乎是察觉到她要走开,下意识地把脑袋挪了过来。
她走一步,他便挪一步远。
她走两步,他便挪两步远。
霜喻疑心他即便是睡着了,也并不想这么简单放她离开。
可她总不好拖着一条睡着的龙进殿查看,于是卸下缠在肩上的披帛,把带着各种药香的随身之物落在龙鼻子上。
息淮显然很认她身上的气味,他被披帛虚罩住的鼻子耸了耸,甚至把披帛吸得微微凹陷下去。
霜喻本不确定这样就会有效。
但在龙鼻子反复嗅闻后,这条龙终于接受了披帛,并且把它当成她,爪子围绕着披帛缓缓收紧,俨然是抓住了自己的依靠。
霜喻这才转身撤出龙躯的包围。
昭阑殿中间的院子里已是遍地狼藉,厚厚的焦灰积在地上,轻轻一踩便会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空气中仍然徘徊着令人不悦的烟熏火燎之气,霜喻提袖掩住口鼻,另一只手抄起蒲扇用力挥动。
焦灰被扇得飘离原地,露出原本掩藏在下面那些大大小小的土块和砖瓦,其中有一部分已被碾成粉末,大概是息淮惊慌失措时无意而为。
而火势的源头就坐落在角落,那是一座用砖临时搭起的土窑,能轻而易举看出火烧过的痕迹,上面还余着一丝温度。
霜喻擡脚翻了翻盖住土窑入口的土块,她很快在其中瞥见一些锋利的瓷器碎片。
她弯腰从中拾起一块巴掌大的碎片,看着成色不佳,甚至难以看出染过釉料的痕迹。
这样的半成品,连学徒的水平都称不上,至多只能算是孩童把玩之物。
霜喻对着星光将瓷片反过来细看,上有锐物划过的痕迹,凌乱且难辨章法。
她又从地上扒拉出几片碎瓷,勉强能拼成一个扁扁的碗,而碗底的划痕正构成一个几乎头尾相接的圆,只在一头添了两条短杠。
霜喻恍然大悟,这条龙分明是在土胚上,划下了他自己的画像。
只是他画的龙比他本尊要粗糙太多,若不是因为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是他的大作,她甚至分不清这是一个没画好的圆,还是土胚上的一圈裂缝。
霜喻在尘土堆里翻来找去,统共扒拉出三十多片不成型的瓷片。
有些像是缺了口的杯子。
有些则像是没有底的盆。
还有那么一两件,看着像个带嘴的大茶壶,可一件缺了把手,另一件整体倾斜,连站住都极其勉强。
霜喻觉得好笑之余,又不免感到惊讶。
以龙的身体结构,息淮不可能不知道,他根本就做不出精致的瓷器。
他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些难以用言语概括的奇形怪状,即便烧制成型,也根本无法取代那只被他碰碎的花瓶。
可他依然费尽心思,把土胚压扁,拗成各种形状,还有模有样地搭了窑,守在旁边烧。
这样做出的残次品,如果就这么报废了,那岂不是枉费了他一番苦心折腾。
霜喻拣选许久,捧起其中唯一能站住的“茶壶”,而它的内里勉强能塞下半个拳头。
它当然不好看,甚至可以说是歪瓜裂枣,深度也容纳不了太长的花枝,能盛下两三朵花苞就已经很不错了。
霜喻就着衣角把茶壶擦了又擦,这才把它收进腰坠,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院中废墟。
改日,她得支几个仙兵过来,帮她把这片狼藉好好收拾一下才行。
*
每一件工艺复杂的香在制作时,都需经历多个阶段。
包括集齐原料,进行必要的蒸煮、烘干、磨粉处理,再依循香方上的比例加入合蜜进行调和,用手掌的温度将香泥搓成球,最终整成自己想要的形状,置于阴凉处风干。
霜喻记在册子上的香方皆有她自己的改良,哪怕是最其中最简单的线香,在集齐所有原料的前提下,也要费去至少五日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