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很苦恼（捉虫）
龙很苦恼（捉虫）
人人都可以飞升,唯独息淮不能。
霜喻想他可能是太高兴了，所以才忽然说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话，“你又不是凡人,你哪里需要飞升？凡人飞升是从凡间飞升到天上，从此摆脱肉眼凡胎,获得与仙人一样长久的寿命。可你是一条龙,龙的寿命动辄千万年,你飞升又图什么。”
息淮沉默片刻，爪子尖互相拨了拨，像在思考该怎么把话说明白,“虽然龙不是肉眼凡胎，但龙也会飞升。龙族的飞升跟凡人不一样,天上本来就是龙的居所，就像凡间本来就是凡人的居所。龙族飞升的时候,天上会开启通往上界的通道,那里是龙族飞升的终点，是每一条龙从出生起就向往的地方。”
“你说的这些,我没听说过。”霜喻蜷起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我也没在任何一本书里,见过你说的这些。”
“因为所有的龙都飞升了，他们不像神仙和凡人,喜欢把这种事情记下来，所以阿喻不知道也不奇怪。”息淮叹了口气，“这些事情,从龙出生的那天起,就已经在龙的脑袋里了。虽然龙从小到大没见过同族，但龙一直都盼望着,有一天也能像祖辈那样，从这里飞升到龙族的上界。”
于仙于人，天皆为最高，这条龙口中所言的上界，在霜喻听来，仿佛是某种不应存在的地方。
“你说的上界究竟在哪里？它比天还高，比天还远吗？你飞升到上界，那蛋又怎么办？你是要把龙崽丢在这里吗？”
她想她可能是一口气问了太多问题，可即便是所有这些脱口而出的问题，也不能把她内心所想表述完整。
息淮微微攥起爪子又松开，“就算龙跟阿喻说了上界在何处，也没有意义。”
“为什么没有意义？”霜喻擡头迎上他的视线，“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有没有意义。”
“因为阿喻是神仙，神仙是去不了龙族的上界的。”息淮微微沉下脑袋，声音似乎放轻了一分，但他的语气并没有丝毫缓和，依然很坚定，“每一条龙在飞升之时，都要经过上界针对龙族的考验，那不是阿喻需要经历的事情。”
霜喻按捺不住地质问他：“所以你要走，却把我跟龙蛋留在这里？”
息淮偏过视线，爪子尖互相扣起，他好像并不想正面回应她的问题，但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你一直都知道。”霜喻一连往后退开数步，“你明明一直都知道，可你从没跟我提过。”
她觉得自己已经表现得足够冷静，只是，哪怕她的手已经握成拳头背在身后，也还是克制不住地发抖。
或许是因为，她不理解他为什么先前从没说起，他早就想要脱离此世。
又或许是因为，她对他如今从容道出真相的表现感到愤怒。
在长久的寂静后，息淮又开口道：“阿喻从没问过龙今后的打算，龙以为，阿喻不会关心这样的事情。”
霜喻确实没有问过他今后的打算。
她从不在乎任何人今后的打算。
想法会变，意外会发生，只有过去不会改变，只有过去可以被反复咀嚼，即便在脑海深处埋得久了，再翻出的时候，也依然是曾经的模样。
霜喻把手探向腰坠，不动声色从里面捞出一根被她弃置的安神香残次品，这根香曾叫闻香者不受控制地大笑了一整日，如今，她正需要这样的东西来给自己提提精神。
她当着这条龙的面，毫不避讳地点燃这根残次香，还把香横在自己跟他之间，好像那是一道能够保护她的屏障，“我怎么想固然是我的事，可你凭什么替我觉得，我不会关心今后的事情？”
“一直以来，都是龙找阿喻帮忙孵蛋，可是阿喻并不需要龙帮忙做香。如今蛋已经恢复心跳，孵化不过是早晚的事。龙只是没想到，阿喻这么急着卸下孵蛋的担子。”
息淮侧眸看她，小声道：“不然，阿喻又怎么会这么努力地做安神香呢。”
霜喻没有接话。
她仰起脸庞，同时晃动手上这根燃烧的残次品，可她丝毫没有感到振奋，索性把它扔到脚边。
“这什么东西，我再试一根。”
霜喻重新从腰坠里摸出一根线香，为了让香尽快燃烧，还连着点了两团灵焰。
息淮弯下脖子，眼睛朝她靠近，他似乎有些担心她的状况，但一时也说不出什么。
霜喻接连试了五根不同的香，甚至险些在混乱中把三步醉给自己用上，可不管她怎么翻，她好像都找不到那根能让真正她静下心的香，即便是先前余下的销魂香，闻着也好像失去效用一样。
兴许是因为，她最近为了制作安神香，闻过太多奇奇怪怪的半成品，那其中包含几味相当猛烈的原料，让她渐渐习惯，不再那么容易被香影响。
这种事情，是她身为一个制香师应该记下的。
霜喻丢下手中还未燃尽的香，从腰坠里翻出那本厚厚的手册，只是她动作太急，还没提起册子，却先把毫笔带了出来，还落在地上。
狼狈。
霜喻俯身在满地石块间寻找毫笔的时候，脑袋里闪过的只有这两个字。
遇到这条龙，她的运气总是很不好，她好像总是在他面前很狼狈，她一点也不喜欢变得狼狈。
息淮还在忧心忡忡看着，视线中的仙子低头在地上毫无章法地翻找，如此，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自然也看不到他用龙须卷起笔身递去的动作。
好半晌，他才从鼻子里呼出两道长长的白雾，“龙是不是，又惹阿喻不高兴了？”
霜喻止住了找寻的动作，她没有擡头，语气却比刚才平静了一分，“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龙说不清楚，但龙总觉得，阿喻愿意跟龙说话，好像只是因为龙在凡间历劫时候的那段经历。阿喻舍得给龙好脸色，好像只是因为，龙从前是那个叫做阿淮的凡人……”
霜喻打断他的絮絮叨叨，“你想飞升，不是吗？”
对她忽然之间的反问，息淮微微一愣，但他旋即诚实地点了点头，“想。龙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在孵出蛋之后，追随祖辈飞升上界。”
“你想飞升也可以。”霜喻双手撑地缓缓起身，许久后才擡脸，重新对上他的目光。
而她眼角红得像血，“那你把他还给我。”
在过去二十年里，霜喻几乎不曾这样主动开口要求过谁。
而今天她却忽然觉得，自己合该要求这些，只是她要求得好像晚了那么一点。
息淮分明有些错愕，“阿喻，你说的是什么意思？龙不明白。”
“你明知故问。”霜喻从他的龙须裹挟中抽回那支毫笔，而在同一时刻，她已经忘了刚才为何要取出这支笔，愣是盯着豪尖发了会呆，才把它塞回腰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