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很严肃（捉虫）
龙很严肃（捉虫）
阿淮无父无母。
息淮孤身一龙。
有时候,霜喻几乎会忘记，他并非生来孤儿。
就像香道那些可以写满整整一页的列祖列宗，息淮自然也有属于他的先祖。
而这个念头冒出脑海的一瞬间,她不自觉开口道出了心里话。
“阁下可是息氏一族的先祖？”
霜喻并没想过要这么直接了当在对方面前发声，然而话已出口,无从收回。
她微微惊惶地将指尖点在唇上,疑惑自己怎么会这么轻易诉出心思的时候,却听到了想要的回答。
“诉真之法存于此地，任何心思都无所遁形，你也不必费劲遮掩什么。”
那巨影的每一声都比雷声更宏远辽阔,霜喻能感觉到身体中的血液随之撼动，她不得不在袖中狠狠掐住掌心,才能勉强帮自己稳住一点意念。
终于，她重新擡起头来,顶着几乎能将她魂魄从躯壳中卷走的风浪,大声质问，“把我引到此处,你有什么目的？”
“个头不大,胆子却不小。”
那巨影仰起头颅,露出脑后一对横贯雾气的长角，“吾只不过是关心息氏一族的血脉,所以想看一看，那个能延续我族血脉的有缘人是何模样。”
霜喻想起息淮先前说过的话，不由警觉起来,“他明明说过,所有的龙都飞升了。如果阁下当真是息氏一族的先祖，为何会突然重临世间？”
“你觉得这里像是人世吗？”他毫不掩饰地放出笑声,声浪在云雾中震荡，丝毫不比雷霆来得轻松，“或许不是吾降临在此世，而是你已经死了，才会看到吾。”
那说法听着骇人，但霜喻在心底知道，这不过是他在威吓她，“我若是死了，合该在地府面见阎王。还是说阁下取代了阎王的位置，今后亡者转生之事，都要先过问你了？”
“你的问题太多了。”
那道巨影弓起脖颈，应是两眼的位置冥火骤烈，“我族如今只有息淮这一道血脉，而他迟迟未曾飞升，想来是因为你的缘故。”
看来这龙族先祖怨气太重，都怪罪到她一个小小仙子头上来了。
霜喻抱住自己在风中猎猎作响的衣袖，坚定道：“他飞不飞升，那是他的事。他若想走，我又怎么可能拦得住他。”
“你对龙族飞升之事果然所知甚少。”隔着云层，那巨影缓缓向她逼近。
霜喻垂首笑了笑，重又坦然擡头面对他，“我不是龙，知道得少，不是很正常？”
“龙族飞升需要穿破此世通往上界的屏障，吾等天生的利爪是为了撕开屏障，鳞甲是为了庇护身躯不受罡风伤害。他若飞升成功，便能与其他飞升成功的族龙在上界团聚，不必独自留在此世受苦。”
这些话落在霜喻耳中，却叫她觉得奇怪，“如果所有龙都飞升了，为何你却只提飞升成功？那若是飞升失败了又会怎么样，是无法前往上界，滞留在人世吗？”
“明知故问。”巨影压低嗓音，语气冷若冰霜，“凡人飞升失败会如何你不可能不知晓，却还问吾龙族飞升失败的结果。”
霜喻当然知道凡人飞升失败会如何，但凡人跟龙在诸多事上无法同日而语，“你是说龙飞升失败会死？从来没有这样的记录，我也从未听过有龙死去。如果有，我连他们的尸骸都没见过。”
“没见过不等于没有，凡人失败不是会灰飞烟灭吗？灰飞烟灭的人，又怎会留下尸首。我族血脉稀薄，能留存在世的也不过只有息淮而已。他若飞升失败，必定是因为心有旁骛。如果你不想他死，就不要成为他的阻碍。或许以吾之力，能在他飞升的关头为他网开一面，将他接回他应在的位置。”
诉真之法仍在持续，霜喻根本无处掩藏自己的想法。
先前她至少还能克制语气，而今却不再按捺什么，“你凭什么从我身边带走他？”
“是凡人的他，还是龙族的他？”巨影缓缓托起爪中那团水光，那其中蜷着的分明不是别的，正是一条银白的龙。
到此时此刻，霜喻已无需怀疑，他爪中那条蜷缩的白龙，正是息淮的象征。
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无论是人还是龙，你都把他还给我！”
然而话音刚落，她便迎上一股斥力，身形被向后拽出数十里远。
在她的意识回归黑暗之前，霜喻能听到的，唯有先祖巨龙沉如远雷的笑声。
*
“从方才起，我就没再看到霜喻仙子了。”
兰花精挥动数条气根，接连探过一颗又一颗闪着微光的记忆尘埃，“她是回了客栈，但一直没出来。依据前几日来看，她本该在子时前后重新出门。我每每试图查看客栈中的画面，便会被幻境弹出来，看来这幻境也确实不是处处都能看的。”
息淮闻言，擡起爪子动了动，尘埃中投射出的画面倒退变幻。
他能看到霜喻在天亮前回到客栈，白日里街头人来人往，但直到后一晚子时，霜喻也没再出现在客栈门前过。
“龙的凡人化身还在水里游得正欢呢，她不出来汇合，那人家该多担心啊。如今他有一条尾巴，不好随意上岸，万一出了什么情况——”
息淮擡起尾巴捂住眼睛，“啊，龙不敢继续想下去了！明明知道这不是真的，但还是会为了幻境里的凡人化身提心吊胆。”
他缓缓吸气，放下尾巴，爪子在地上点了点，“那现在阿喻怎么办？要不然龙进去看看……”
话音未落，山雾之中传来鹏鸟扑动羽翼的声响。
息淮跟兰花精双双侧首看去，半空中却通地落下一根比人还长的骨头，断裂处能看到许多细密的孔隙。
他惊魂未定地擡高爪子往空中刨了刨，“你从哪捡来这么大的骨头，吓龙一跳。”
“这不是鹏君随意捡来的骨头。龙君真是贵人多忘事，忘了自己曾在山中探得一处年代久远的古冢，当中留有许多巨兽的骨架吗？你先前剥离一丝神识遁入幻境时，鹏君前来查看我们的状况，我将古冢一事告知他，拜托他代为细探究竟。”兰花精朝着地上巨骨一展折扇，“这骨中空腔甚多，莫非是上古时某种巨鸟？”
荀舒摇头，张开鸟喙发出一声低垂的啼鸣。
“看来不是。”兰花精撇过脸，扇子朝着龙躯晃了晃，“龙君可认得这是什么骨头？这么大还带空腔，应是擅长飞行的古兽。”
息淮压低脑袋，鼻子仔仔细细对着骨头闻了两个来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