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很困惑(捉虫)
龙很困惑(捉虫)
息淮还是第一次围观凡人与妖重逢的画面。
他的真身如今守在禁制外,唯有这缕神识借助湖水凝成的化身,留存在子规啼妖以记忆构筑的幻境中,用小小的爪子捞住霜喻的胳膊,尾巴卷住她的手指。
如今他虽然是一团凉凉的水,但他能感觉到,他依靠的仙子身上是怎样温暖,颈边还因为紧张散发出微微热意。
小水龙留恋地将他的小脑袋靠在那里,而霜喻几乎是瞬间因为这寒热冲撞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当她斜过视线发现是他的时候,又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握紧的手。
“你倒是挺会因地制宜,知道靠着我取暖。”霜喻伸手点了点他的脑袋,“你这副模样,难道很怕冷吗?”
“龙才不是怕冷,龙是想离阿喻近一点。”小水龙伸长脖子,就着她耳朵下面的位置蹭了蹭,“之前阿喻不是都嫌龙长得太大太碍事嘛,都没办法靠这么近。”
“你也知道自己真身太大,多有不便。”霜喻故意擡起那一侧肩膀,把他的小脑袋夹在肩颈之间挤了挤,“专心点,沈掌柜要跟他的心上妖道别了。”
“喔。”息淮恋恋不舍地吐出一道细微的水雾,擡起了脑袋。
即便他已听说,沈掌柜与红衣花妖此次是最后一面,但他活得久,对凡人生老病死并没有什么概念。
至于将自己作为花肥,滋养心上妖……
如果沈掌柜打定主意,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旁人也不能怎么样。
前方,沈掌柜的背影笔直得好像一棵树,几乎看不出这是一个行将就木之人。
但息淮能闻到,这位年长的凡人周身一丝萦绕不散的特殊气息,那好像是树根在土壤下断裂、腐朽后,借由松软的土壤表面,渗出的某种不祥之气。
莫非这就是凡人临死的征兆吗?
不待息淮再思忖下去,漫天血色雾气随着沈掌柜向前踏去的身影缓缓散开,为众人辟出一条通往幻境真正核心的道路。
而在路边,花枝一簇又一簇地生长,粉色的子规啼一一绽放,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花香。
息淮动了动鼻子,这气味闻着微微发苦,不是他愿意去闻的花香。
沈掌柜停下脚步,后方众人眼看着他弯下腰,伸出的那只手掌缓缓牵起一个女子的身影,而她一身红衣,与他们先前在记忆片段中所见分明一样。
她似乎是睡了很久,起身时身体摇摇晃晃,直到她在沈掌柜的搀扶下终于站稳时,擡起的面容上,才露出一点腼腆笑意。
“多谢。请问你该如何称呼?”
那话一出口,息淮清楚地看到,沈掌柜的背影有些微僵硬。
但显然,这场面已不是初次,沈掌柜很快便用同样温和的声音回答她:“鄙人沈某,今天有一事,特来通传姑娘。姑娘还记得,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吗?”
那红衣花妖擡手按了按额头,诚实地摇头,“我好像睡着了,对于入睡前的事情,没有太多印象。”
听到这样的答案对于沈掌柜而言,显然也不是第一次。
他仍能站得稳当,回答她的语气也依然稳当,“无妨,此事沈某早有预料。我今日来,正是为了帮姑娘想起来的。姑娘曾与人约定同去看海,不知此事听着可还熟悉?”
沈掌柜取下腰间玉佩,将它落在女子手心,“这是他当时提及的信物。”
红衣花妖目光落在他的手中,认真地端详了好一会玉佩,忽然目光微亮着点头,“看到这个,我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件事。你既然有他的信物,你可知道他在何处?”
那话声隔着数十尺远,却依然像一记重击,撞在在场其余众人的心口。
只有小水龙不解地歪着他的小脑袋,爪子在霜喻的肩上紧了紧,“阿喻,玉佩的主人不是他吗,跟花妖姐姐约定的人不也是他吗,他为什么要把他自己说得好像另一个人那样?”
霜喻不动声色捏住了他叭叭不停的嘴巴。
对于红衣花妖的疑问,沈掌柜尚能保持从容,他甚至还不经意地发出一声淡然的笑,“那家伙,早已听从父母安排,娶了别的女子。”
“他,娶了别人?”花妖对娶亲的事情似乎没什么概念,只是皱起了眉,露出困惑模样,“那他是不能带我去看海了吗?”
“正是。”沈掌柜指着玉佩,“他自觉配不上姑娘,为了不耽误姑娘,这才托我将此物转托给你。这玉佩价值不菲,姑娘可以用它换来充足的银钱,足够雇上十辆马车和几十个随行的侍从,从计城浩浩荡荡前往海边。到了沿海小城,姑娘可以拿着剩下的银钱,舒舒服服住个靠海的客栈。”
红衣花妖咬住了嘴唇,“可是如果他不在,只有我自己去看海,似乎也没什么意思。”
“姐姐怎么会是独自前去呢。”白衣花妖适时走上前去,对着沈掌柜客套笑笑,便转身牵起红衣花妖的手,“我陪姐姐一起去。至于那扫兴的男人,不要也罢。”
即便隔着这么远,息淮也止不住地替沈掌柜感到尴尬。
他忍不住重新往霜喻脖颈间又挨近了一点,就差两只前爪抱住她的脖子。
“是啊,搅扰姑娘兴致的家伙,还是早点撇干净为好。”沈掌柜给自己背锅这一事上,竟然一点也不含糊,甚至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早已为了今日的对话,而提前揣摩过许久。
红衣花妖挣开妹妹的手,她侧过脸斜着视线,不住摇头,手指在玉佩上按下,“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我知道妹妹不喜凡人,你该不会是串通这位老先生,故意在我面前演戏的吧?这些话,应该由他亲自告诉我。”
“姐姐记挂的那个人,早就不在计城了。你厌恶计城干旱,他同样如此,一有离开的机会,他便毫不犹豫地入赘异乡。算他还识趣,没有舞到姐姐面前膈应姐姐。要我说,他还是别再出现为好。”
说这些话的时候,白衣花妖压根没有看过沈掌柜,但她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却始终攥得很紧。
“若不是因为我根基弱,也不至于每年都回去休养生息。既然错过,那便算了。”红衣花妖的语气听着有些怪异的轻松,“我如今终于快要能够摆脱花株束缚,他却抢先逃了,怎么会这么巧呢。”
白衣花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而在沈掌柜转身的一瞬间,红衣花妖却喊住了他,“先生且慢!今日感谢先生转达,我只知先生姓甚,还未过问先生叫什么名字?”
沈掌柜顿住脚步,身形背过天光,这使他的面容藏在阴影里。
良久后,他才勾起嘴角。
“沈某虽受故人所托,却也不免惭愧。名字乃是身外之物,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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