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很震惊(捉虫) - 龙君怀了我的崽 - 十舞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龙很震惊(捉虫)

龙很震惊(捉虫)

凡人没有仙和妖的寿数长久,力量上也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当一行五人回到位于安全地带的小屋时,他们之中唯一的凡人却被另外四“人”孤立开来,就好像他身上藏着什么可怕的法门,只要一靠近,便会造成大范围杀伤的效果。

身为凡人的掌柜本人分明也觉察到了这一点。

他已是知天命之年,在凡人当中也称得上年长,可端坐在桌边的身影却十分板正,目光只略略从其余众人身上扫过。

“能齐聚在此,也算是一场幸会。沈某知道,诸位一定对我有许多问题。”他微微扬手,兴许是因着幻境之力,桌上竟凭空现出一个热气腾腾的茶壶,和五只一模一样的青瓷茶杯。

沈掌柜不疾不徐沏了五杯茶,将其中四杯推向四周,“这是我从外地好不容易收来的龙井,各位真的不尝尝?”

固然茶汁清香,他的言语也真挚,但在这种情况下,在场众人除了他,根本就无人有心情品茗。

唯有小水龙,一只爪子勾了勾霜喻的袖子,小声在她耳边念着,“是龙井啊,跟龙有关系的东西,龙都想好好瞧瞧……”

她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没闻到茶香吗?你不觉得这龙井茶的气味,跟旁边那位兰花公子身上的兰花香有些相似吗?”

一听说龙井茶带着兰花精身上的味,小水龙方才跃跃欲试的神情一下子萎靡了下去,“这样的话,龙还是不尝了。”

沈掌柜看出他们的警觉,也不催促,“旁人都说,沈某经营茶馆只是图个开心,从不管客人真正喜欢什么。计城干旱,连茶叶都要靠着马匹从外地连夜运来,本可谓是珍贵之物。然而寻常人家连烹煮食物都会担心折损水分,茶之一物,向来不在计城追捧的事物中。”

他提杯小抿一口,稍顿片刻后,又豁然露出一个笑容,“不过我知道,诸位不是来听我说这些无关紧要之事的。”

茶杯放下,在桌面扣出轻响,却好似一道引子,带着众人初览故事原貌。

“沈某并非计城本地人士,初次见到阿央之时,是随家人来到此地,帮远方亲戚处理白事。那时阿央还未化形,只是孤零零地长在城北小庙的角落里。那些道士忙着营生,根本顾不上帮她打理什么,我则偷偷趁着家人做法事的间隙来帮她浇水。我原以为,那不过是只此一回的举手之劳,就当行善积德,但没想过,我还会再回来。”

“我十八岁那年家中变故,不得不举家迁来此地,投靠本地亲戚。当时计城于我而言仍十分陌生,我没有朋友,一有心事,便跑去庙中找她倾诉。数年未见,她依然长得艰难,即便在本该开花的季节,也只能勉强绽出几朵而已。我有心助她,可在计城如此干旱的环境下饲花,向来并非易事。”

“那时我还不知晓,阿央一直为了逃离计城,分外努力地修行。她将仅有的力量聚集在根部和一部分枝条,自然在花季容易显得窘迫。而我搬来计城后的第五年,有头野鹿意外闯入庙中,失足撞断脖子,当场血溅一地。而那里,正是阿央扎根的地方。”

“时值寒冬腊月,庙中空无一人,而我在外乡替家中处理事务,没能第一时间回来。当我归返时,那头野鹿的尸首已然腐化到面目可憎的地步,可我也注意到,明明是万物寂寥的冬季,阿央的植株却比任何时刻都要鲜活、富有生机。”

“开春之后,她开出了我见到过最饱满绚丽的花朵。我灵机一动,将猎来的走兽埋在她的花株下。到了月底,我在庙中第一次看到她化形后的模样。我的人生之中从未有任何一件事能与那一刻相比,那好像是我遇到一个等待很久的人。”

“阿央跟我有说不完的话,她心思纯粹,对什么都很好奇。我为了维系家中仅有的那一点产业,常常奔走异乡,我便将自己看到的那些风土人情一一描绘给她听。她说她想看海,可是计城远在内陆,抵达最近的水岸都需要数日劳顿。而她,本体依然扎根在庙里,这是她无法立刻摆脱的桎梏。在我来得及找到方法之前,她就消失了。”

桌边响起指节叩击之声,白衣花妖一手落在桌上,一手按在心口,“姐姐那时妖核不稳,能凝出人形与你相见,本就十分勉强。你无法满足她的愿望,却给她空无的希望。她为支撑到你实现愿望的时候,只能暂且回到本体花株之中修生养息。”

沈掌柜看着这张与红衣花妖相似的面容,有一瞬恍神,“你虽和你姐姐生得相像,脾气却十分不同。阿央从不将顾虑诉诸于人,但我知道,即便她什么也不说,她必然也对我有诸多失望。在她回归本体沉睡以前,确实曾与我约定,来年春后再会。我一面联络各路猎手,收集他们的猎获之物,为她提供养分,一面耐心等待。次年开春时分,我果然重新见到了她。只是,她虽然对我还算亲切,但对我这个人,已经毫无印象了。”

“没有印象?”霜喻捕捉到他话中关键,“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我初时并不相信,但很快察觉到,阿央那时看我的眼神,与看一个初次见到的人,并无太多区别。”沈掌柜叹了口气,“她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却忘了眼前之人,正是与她共同缔结约定之人。”

他一手握着茶杯,目光却放空,那件事对他的冲击,恐怕并不如他所说的这么简单。

“我对妖灵之事了解不多,我以为她不过是在沉眠近一年后,有些恍惚而已。毕竟就算是个凡人,时间久了,也可能会淡忘许多事情。我虽然失落,但也不想扫她的兴,于是对彼此过去之事绝口不提。阿央问我叫什么名字,问我家住哪里,为什么那么关心她,我都当做初见时那样,一五一十地给出回答。万幸的是,她还像先前化形时那样信赖我。”

“那个春天结束后,我依然没能找到两全之策,带她去看她想看的海。她化形消耗的元气比我想象中更多,可她每次回归本体养精蓄锐之前,又总会与我约定来年再见之事。我明明应该劝阻她,若是她不为了见面,年复一年地消耗元气化形,或许她早就能够脱离花株的束缚,或许她的记忆也不会变得这般支离破碎。可我呢,我也不是什么圣人,我想再见到她,想要与她说话,想看到她笑起来的样子。”

他说到这里,举杯又抿下一口茶。

“早就说了,凡人最是自私,天上地下无出其右。”兰花精摇着折扇,不屑咋舌,“为了一己私欲,生生打断人家修行。你仗着她会信守相会的约定,故意忽视她修行不易,不为她的未来考量,还有什么颜面坐在这里,说你为了她如何又如何。”

对于兰花精的讥讽,沈掌柜依然是那副坦然自若模样,“你说得不错,我确实对阿央有太多亏欠。在她化成人形与我相见的第四十个年头,我察觉到花株有枯萎迹象,即便我再鲁莽自私,也不可能为了见她,而断送她的性命。可我寻常托人猎来的飞禽走兽,已不足以滋养她的花株。我翻过书籍,问过高人,当然也拜过神佛,到后来我想起,花鸟鱼虫的血肉固然能够提供补给,但它们毕竟只是花鸟鱼虫。”

话音刚落,屋中静默了片刻,旋即响起四道倒吸冷气的声音。

霜喻抱住瑟瑟发抖的小水龙,捏住指尖,努力镇定道:“你不会是在用人的尸首,充当她的花肥吧?”

沈掌柜脸上仍是那副淡淡笑意,“有何不可?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都说死后魂魄会经由地府重新转世投胎,然而那只是魂魄而已。人的身体总会腐烂,化为尘土,而我只是将死去之人本会腐朽的残骸,拿去滋养阿央,没有人会因此受伤害。”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白衣花妖匆匆绕过桌子,走到他面前,“你自己是凡人,难道没有过先你而去的亲人,你会不知道亡者对生者的意义吗?魂魄固然会转世,但万物由生至死,皆需身体这个容器。你未经他人允许,将他们存在过的证明挪作花肥……这分明是违逆人道,天理不容。花灵修行确实不易,你或许确实是想救姐姐一时,可你这样,只会给她平添业障。外面那些声嘶力竭的怨气,难道不都是因为你这些年擅自窃来的尸首吗?”

“事已至此,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沈掌柜垂下目光,可眼底并无悔意,“但你说得并不全对。这些怨气并非因我、也并非因为阿央而成,他们不过是因为城北庙遭逢的无妄之灾,被大火一夜席卷。那场火中死了很多人,这固然是他们的不幸,对于阿央而言,却是天大的机遇。我为了不让人察觉到她花株幸存的异常,在她汲取完那片焦土下的最后一滴养分后,便将她从庙中挖走。即便现在,外面怨气遍布,但有禁制阻挡,也断然不可能伤到任何人。怨气终有破溃散去的那一天,到那时,阿央的劫数便结束了。”

纸扇啪地敲在桌上,连一直掩住面孔、保持镇定的兰花精也听不下去了,“字字句句说得自己好像没错,可是你有没有听过自己说的这些话?如此面目狰狞,简直其心可诛。”

“我早就遭到报应了,从我被不断遗忘开始。”沈掌柜到底没有将杯中茶汁一饮而尽,而是缓缓起身,道出几个字,“我已找郎中看过,这副身体已是风中残烛,恐怕撑不过这个夏天。但我放心不下阿央,我不能就这么眼看着她熬到明年开春再醒来。如果她找不到我,我不知道她会如何。”

“所以你想让我们帮你,提前唤醒阿央姑娘?”霜喻蹙着眉,与其余三人同时忧心忡忡打量着他。

“不错。”沈掌柜欣慰道,“我想好了话术,我会告诉她,我要远走他乡,今后也无法回来。而她只差一点就可以彻底摆脱本体束缚,我想在这件事上,帮她最后一次。”

他环视众人,语气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待我故去之后,还请你们将我的尸首葬在她的花株之下,让我成为她的养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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