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很戒备
龙很戒备
从小在凡间长大,后来在凡间独自闯荡,霜喻自然也像其他凡人那样,听过不少鬼故事。
鬼故事最讲究的是氛围,有人尤为擅长此道,能将简单情境说得一波三折、分外抓人,但凡听过这种故事的人,每每到了夜深人静时,仍免不了为着那些细思恐极的细节辗转难眠。
然而直到今天,霜喻才明白,真正恐怖的东西,即便用最平平无奇的语调说出来,也一样会叫她毛骨悚然。
就譬如,方才息淮借着小水龙的嘴巴,对她轻描淡写念叨出的那句话。
“谁要变成她的养分?”霜喻一手按在自己心口,一手指着他,“你跟我现在都在这禁制里,如果这是她的陷阱,你难道是想说,我们都会变成她的养分?”
小水龙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甚至还能保留自然语气,“对呀,龙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
霜喻掐了掐指尖。
她真想知道,假使他们落入同一个圈套,被倒悬在空中,这条龙是不是还能像现在这样,神色自若地描述事实。
“你是不是当龙横行霸道惯了,怂恿我进来之前,难道不知道这禁制会吃人吗?”霜喻指着他的龙鼻子,隐隐冒火,“你下回行动之前,能不能把这样的事情一口气说完整?”
“阿喻别紧张嘛,龙可以解释的。”小水龙晃动两只水做的前爪,尾巴晃成一朵花,“花妖的禁制虽然能吞活物,但它一次也就只能吃那么一点。禁制中不止有我们,还有别人捷足先登。就算花妖真要吃谁,我们也不会是第一个。”
霜喻几乎语塞,“……就这么一处偏僻禁制,哪来这么多人争先恐后赶着被吃啊。”
小水龙擡起下巴,微微思索,“可能是因为,禁制里不止有花妖的气息,也有仙草的气息。冲着仙草来的,本来也不止是我们吧。”
“你就这么确定,寤寐草跟窃草贼都在这里?”霜喻捏住他透明的尾巴,指尖沾了一片水花,“那我可得快些找到寤寐草,我不想再扑个空了。”
前方属于花妖的记忆散去,霜喻托着小水龙,在雾气中摸索前行。
只是,一路所见,唯有茫茫白雾。
“我一炷香之前,绝对曾经经过这里。”霜喻指着地上被她故意留下的一截枯草根,连弯折的弧度都跟方才分毫不差,“你要是那么神通广大,那拜托你,至少带个路吧?”
小水龙不以为然地挺起胸膛,“带路这种事情,还用不着龙来努力呢。”
他跃出霜喻手心,尾巴擡高,以灵力为系,向前抛出数滴极其细小的水珠。
霜喻眼睁睁看着那些水滴腾上半空,滴溜溜地快速转动,又在小水龙尾巴的指引下,向四方溅射开来。
她皱了皱眉,“你这是打算在人家禁制里下雨吗?”
“雨是下不成的,禁制里没有真正的水分,龙这次凝出化身,统共也就带了这么一小团水,只能这么意思一下。”小水龙随心挥舞着须须,模样神气活现,“不过这些已经够了,真正口渴的家伙,是不会介意这些的。”
他说完,雾气中骤然闪过几道纤细的影子,像某种妖邪之物的触手那样,飞也似的接过数滴还在滑落的水珠。
“这轨迹,这形态……这不是我们之前在街对面看到的鬼影吗?”霜喻睁大眼睛,“它怎么看着还绿油油的,总不会是花妖的分身吧。”
直到一道绿色的影子慌不择路,从她眼角余光掠过,表面甚至泛着一层微微发亮的光泽,霜喻才忽然想到什么,“你记不记得那什么照姑娘提过的,她那盆长腿会跑的兰花!”
几乎是在她念出“照”这个字的同时,藏在雾气中的数十道绿影顿了一顿。
霜喻眼睁睁看着那些形似纤长鬼影的触手缓缓收回浓雾之中,一阵窸窣细响后,一只未着鞋履的脚试探着从衣摆下探出,小心翼翼踩了踩前路。
地上明明空无一物,唯有雾气缭绕,可那人却好像踩到什么烫脚之物,嗖地又把脚收回,转而换了另一只脚,重新谨慎地试探起来。
霜喻抱着胳膊,小水龙也学着她的样子抱着胳膊,但他的前肢并不如人的胳膊那样灵活,绕了好一会也没法交扣到位,索性放弃了模仿她的姿态。
“我如果没听错的话,你们方才,是提了阿照的名字?”雾气中那声音怯怯的,听着还有点弱气,与先前柔韧有力、速度飞快的影子,几乎不像出自同一人。
霜喻歪着嘴角朝小水龙嘟囔,“刚才接水珠的,就是他吧?”
小水龙点点头,“是他,龙很确信,他就是那盆长了腿的兰花。”
霜喻把声音压得更低,“他不呆在花盆里,来禁制做什么?也是抢寤寐草的?”
息淮还没接话,半是罩在雾气里的兰花精语气已有些不快,“两位这样小声议论生人,若是闹出误会了,那该多难堪啊。”
“亮出你的来意,龙可以不克扣你的水源。”小水龙昂首挺胸,嘴巴微张,那些飞落的细小水珠霎时间又从四面八方聚集回到他身前,由他的尾巴轻轻一碰,便被重新纳入他这具水做的化身里。
雾气中伸出的手蜷了蜷,那兰花精不引人注意地轻咳一声。
他赤足走出雾气,身上却裹着一身令人咋舌的严实衣裳,一只手上举着折扇,堪堪遮住半张脸,“同处禁制之中,同样面临被妖力吞噬的困境,两位不但不出手相助,反而为难在下,未免也太过生分了。”
这话表面上倒是委婉,可是字字透出一股恃弱凌强的要挟劲。
息淮压根就不吃这套。
“龙又不认识你,干嘛要费力帮你。”小水龙回到霜喻手中,得意地摇了摇须须,“龙有阿喻罩着,你还是自己帮自己吧。”
霜喻倒是没有像他那么抵触,她虽然一直饲花饲草,但鲜少接触兰花,对这类可以十分娇贵的品种存有敬畏。
如今眼前居然有个活的、具有人形的兰花精,这简直是打破了她过去二十年来的认知。
霜喻只想弄清一件事,“我们在禁制,是为了确认一样东西。你来禁制,莫非也是为了确认同一样东西?”
那兰花精隔着纸扇,幽幽叹了口气,“事已至此,我恐怕也瞒不住了。我是为了我家阿照来的,她近日梦魇重重,晚上睡不好,白天又醒不来。我听闻,计城有一种名为子规啼的奇花,能助人一探旁人梦境。阿照记不得自己的梦,我便想帮她探一探,她梦中究竟为何所困。”
情之深、意之切,仿佛那个名为阿照的女子是他挂在心尖上的人。
在树林时,霜喻早与青禾确认过,寤寐草并不会开花,如若兰花精所言属实,那他所求至少不是寤寐草。
“不过这子规啼,我怎么觉得有点耳熟呢。”霜喻微微一动,伸手在小水龙身上敲了敲,在他愤懑不平的注视中,捞起他藏在身躯中的那朵娇花,“你说的,该不会是这个吧?”
“正是此物!我便是为了这花,才冒险涉足禁制中,倘若能寻得子规啼的本体花株,取得新鲜花朵,那便是再好不过。”兰花精虽然说得克制,身后数道青色纤影却已按捺不住,正窸窸窣窣着绕过他的人形,眼看就要往霜喻手中来。
然而息淮却半点也看不得他这副作态。
小水龙只是皱着嘴巴用力哼了一声,便将兰花精身后那些蠢蠢欲动的青绿色触手,又通通吓回雾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