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张献忠-大西皇帝梦》(16)
寡人有疾,汪兆麟投其所好
公元1644年(清顺治元年,崇祯十七年)十一月十六日,张献忠在成都登极做皇帝。这天天气很好,一扫往日阴霾,一早就出了太阳,到处一片光明,暖洋洋的。可是,与天气形成强烈反差的是,挂在成都四十万和平居民脸上的却是忧戚骇怕。
王尚书和柳娘娘被西王一怒之下打入“阴山”之后,汪兆麟全面接管政权,包括原柳娘娘经手的钱粮大事。虽说朝中还有一个官职与汪兆麟对等的右丞相严锡命,但那不过是个摆设;严锡命对朝政根本不敢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前明学士严锡命犹如一根水上浮萍,在大西朝无所凭依。西王登极的所有大事小事,现在都由汪兆麟一手张罗包办。
本身没有什么实际本领,心术不端,只会投机钻营,尽办些助纣为虐事的左丞相汪兆麟,现在实际成了宰相,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营造一种气氛,也为了应付奸人,汪兆麟规定全市家家户户白天晚上都要敞开大门,随时接受西军检查监督盘问。家中神龛上供奉的菩萨要撤下来,换上挨家下发的西王画像,摆上“西朝皇帝万岁”的牌子,燃香点烛,将张献忠当神一样供奉。
这天一早,足可容纳数万人的皇城坝上站满顺民,广场四周有手执戈矛的西军警卫巡查,不准走漏一个;他们是全城家家户户必须出的人,每家最少一个,前来皇城瞻爷西王登极威仪。他们中,无论男女老少都是一早洗浴换衣。到场后,所有人都不得在皇帝登极事毕之前用饭喝水。得等到皇帝登极事毕,皇宫城墙上号炮响起,皇帝退下,数万人齐齐向着皇帝山呼万岁,跪拜完毕才算完事,才能依序退场。当然也才能吃东西喝水。
这天一早,汪兆麟按时带着衣着一新的文武百官来在保和宫恭请西王登极。汪兆麟跪拜在张献忠面前说:全城数百万军民,早候皇城坝,争相瞻仰陛下仪容。盼陛下登极建国,如干枯的禾苗盼云霓盼甘霖……然而,张献忠心情不好,完全不按规矩办事,不断地发脾气,甩东西。直到近午,好不容易才答应卸去他素常穿惯了的铠甲,换上一身明黄色蜀绣龙袍,但身边那把宝刀无论如何不肯摘去。大西皇帝登极开始。
在欢乐的乐曲声中,两排衣甲鲜明的禁卫军在前开路,大太监魏协带一群太监紧随其后。说不完的繁文褥节。一部分太监组成宫中乐队,用箫、笛等一路上吹奏出种种欢快的乐调。一部份手执仪仗,他们手中的仪仗,在明丽的秋阳照耀下,闪着金灿灿的华光。前呼后拥中,张献忠一路龙骧虎步。在他的头上,罩着一柄飘着流苏的皂黄大伞。两个身材高挑,云髻高挽,面容秀丽的宫女,跟在他的身后为他举起皂黄大伞,轻移莲步一步一趋地跟上。之后,汪兆麟、摆设严锡命及孙可旺等组成的文武百官方队缓缓跟上,他们相继登上城楼。在这样长的时间里苦了在广场苦等多时的数万百姓。他们是天麻麻亮,就被西军押着地保,挨家挨户点名喝起,吆到广场来的。到这时,腿都站麻了,不准喝水,不准吃东西,空气又不好。好些体弱的人,站着站着就咚地一声倒在了地下……场面出现了小小的混乱。这就有西军上前大声喝斥,整顿维护秩序。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西王出现在了皇城城楼上。毕竟是建国这样的大事,广场上数万百姓顿时激动起来。他们忘了饿,忘了累,争着前涌,争睹当了皇帝――西王张献忠仪容。这就有大批西军上前去喝斥、谩骂,甚至甩鞭抽打,维持秩序,他们将人群严格地控制在金河之外。仰起头来,只见城楼上那玉砌雕栏的前后左右都站满了衣冠锦簇的官员,西王哪里能看得清?最出风头的是主持仪式的汪兆麟。他在坐着的西王前面一站,挑声夭夭照念手中条文:“本年本月本日,西王张献忠在成都建国,国号大西,建元大顺;拟造新历,名为通天历。改成都为西京,大西皇帝称为大西王,改蜀王府为大西王府,望我民众周知。不得有违!”他那口抑扬顿挫的安徽腔,由分布在广场四周,手执笋壳做的大喇叭的西兵们,一个接一个地将他的声音向四周传播开去。
整个登极大典,形式大过内容。登极的时间不长,过程很长很是折磨人。张献忠在汪兆麟为首的百官簇拥下走下仪楼,场上数万百姓跪拜在地,山呼万岁时,头上那枚鸡蛋黄般浑浊的太阳好像也看不下去,倏地滑到地平线以下,夜幕像乌鸦张开的翅膀,很快笼罩了风光不再,繁华不再的成都。
汪兆麟的繁文褥节还没有完。大西皇帝从仪楼上下来回宫后,还要到保和宫接受大臣们朝拜。然而,情绪不高的张献忠好像在堵气,他根本就不出来。汪兆麟带着孙可旺等文武百官一直等在宫中,等到亮灯,张献忠也不出来,不知什么原因,也没有差人来告。快一天了,百官们都还没有吃饭,喝水,先前满脸的喜庆早已褪去,一个个又饥又疲。大家正面面相觑,孙可旺、刘文秀等很不满地看着汪兆麟,意思是要他拿话来说。这时,魏协狗一样出现在宫门口,却又并不进来宣旨什么的,只是用手中的那柄拂帚对汪兆麟、孙可旺一挥示意。二人会意,出来问魏协西王意欲何为?太监头子很小声很诡祟地对这两位文武领班说:大王回来一直不高兴,见谁骂誰。大王要你们散了。只传东平王进去。
汪兆麟很失落地一愣间,孙可旺跟魏协去了。
孙可旺径直进到父皇寝宫时,只见寝宫里布置一新,明灯灿灿,而父皇却在屋子里焦燥地走来走去,一地都扔着东西,纸张表册狼籍一地,显然又在生气。
“儿臣拜见父皇!”孙可旺快步向前,在张献忠面前跪下,行叩拜大礼。张献忠猛地站着,霍然转身,抖着手中的一张表报,满面虚空喝问:“这几十万军队的钱粮支出,王志贤、老脚不管才几天,就这么乱七八糟的!如何是好?”可旺明白了,父皇一直念着王志贤、老脚。为此,纵然是在这样他登极建国的大喜日子里也高兴不起来。这里面有个人感情原因,更是公事所需。王志贤,老脚――本该做娘娘的她,都是父皇身边不可或缺的人物。作为张献忠的义子、副手、接班人,而且向来与王志贤交好的东平王孙可旺,赶接接过话来说下去:“父皇,军中钱粮一项极为繁琐,一直为王尚书、柳娘娘办理。也只有他们才能办理得好,过去他们办得井井有条,无人能及。现在他们一搁,马上就乱套了。依儿臣看,得请他们回来办理。”
“哎!”张献忠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要把心中无限的郁怨都吐出来。他听此一说,坐了,让孙可旺也坐了,他问孙可旺:“你去看过王尚书和柳娘娘么?”
“看过。王尚书术后敷了药,在府中休养,已无痛苦。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大概父皇还不知道吧,娘娘今晨已去。”
“她,她死了?”张献忠一惊,霍然站起惊问,神情十分痛惜后悔。
孙可旺无言地点了点头。
“那你还在这里坐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回去,唤你军中‘老神仙’来救她!?”
孙可旺盼的就是这句。说是:“孩儿这就去。”他拜别父皇,赶紧去了。
很快,东平王孙可旺带着“老神仙”陈树丹赶到了宫中。“老神仙”原是中原一医生世家子弟,战乱中,他先是被李自成部裹胁从军,以后辗转到了献忠部。在长期酷烈的战争中,一半因为他天资聪颖,一半是条件使然,练出了一手精湛的医术,尤其是外科手术。多年来,他在战场上不知抢救过多少受了很重的枪伤、刀伤,箭伤濒临死亡的西军将士的性命。刮骨去毒,开肚补肠……其医术之奇,之精,之妙,常常让人匪夷所思,疑为华陀转世,扁鹊再生,因而被军中称为“老神仙”。
“老神仙”对张献忠行礼如仪。他是一个身材瘦小,面目清癯,目光锐利,鹤发童颜的老人。看不出他的确切年龄,只见他乍衣箭袖,外罩一件白色镶边宽松外套,衣袂飘飘,行动利索,腰上挽一个装药的大葫芦。平时,腰上佩一把剑。侠士、医生的特征,在他身上兼而有之。今天,因见大西王,进宫时,剑解下放在了外面。
张献忠不胜其烦地将手一挥,直截了当问“老神仙”:“人被割掉了卵子,你还能不能替他接上?”
“这要看割掉了多久?”老神仙回答得字斟句酌,小心翼翼:“若未过半天,可以接合。过了时辰,就是两块死肉,接不上了,就是接上也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