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房中灯火明亮,浸在冰鉴里的果子发出凉丝丝的清新香气,任烟烟对着婉儿怔愣半晌,浑身上下的血液一下冲到了头顶。
怎么便就一定要快了呢?!
“太皇太后她……”
任烟烟语无伦次地说着,声音干哑发涩。
“姑娘!”
任烟烟头晕目眩,一时站立不稳,婉儿冲过来扶住任烟烟,任烟烟失神地晃几下手中的团扇,由着婉儿扶着她在椅上坐下了。
“之前都还好好的,怎么会这么突然……”
团扇扇起的凉风悠悠吹起任烟烟鬓边的发丝,任烟烟冷静了会儿,悲凉道:“嘉宁不是咋咋呼呼的性子,她特地打通关系给我带出这消息,定是她亦觉得太皇太后病情凶险,必须得这么做了。”
任烟烟亮晶晶的眼睛里明晃可见不安,婉儿一默,走到外间倒杯了茶回来。
婉儿将茶盏递到任烟烟手里,蹲下来柔声安慰道:“姑娘,宫里那么多御医守着,太皇太后一向保养得当,这次一定也会平安无事。”
任烟烟不说话,只是低头抿口茶。
太皇太后的病从去年冬天反反复复到现在,始终没有大好。近来暑溽异甚,就算宫中百般细心照料,这天时对她这个年纪的老人而言也太不舒服了点。
有什么法子能尽快进宫呢?
任烟烟心烦意乱地皱起眉头。
且不说韦皇后顾及她与和贺贵妃交恶,怕她在宫中惹是生非,节庆礼日才放她进宫,就是太皇太后病笃,宫中为了不损皇家威严,也不会轻易允许人靠近太皇太后病榻。
深夜,房中寂静,任烟烟抱膝倚在床边胡思乱想,心里这些时日累积的寂寞在此刻忽地放大到了让她觉得快不能承受的程度。
“莫若嫁东风,犹解桃李花。”
她起身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在淡粉的薛涛笺上写下这十字。黢黑的墨迹在烛光下似有光泽流动,纸上的字迹秀逸俊丽,如兰草般清朗婉柔。
春风来去无踪,却是一年一度从不缺席,百花不得东风常伴,但好歹有个明晰的企盼。可她呢?她不知他何时归,不知他会不会归,可堪说比之一年只开那十几日的桃李花还要来得寂寞。
“莫若嫁东风啊……”
任烟烟站在桌前沉默地看了半天自己写的字,终是一边低声吟着,一边将那张纸团成一团,百无聊赖地扔到一旁。
安平王同太皇太后是同辈人,也是皇室中辈分最高的两个人。
昔年先帝在还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奉命在外征战之时,曾有一段时间将妻儿交托给了他这个最小的叔叔照管,就是在这段时间,安平王于年幼的齐帝如师如父,两人结成了深厚的情谊。
齐帝特准安平王无需报备,随时皆可入宫,任烟烟觉得韦皇后不会准她这个时候进宫,便决定直接搬出安平王,让他带自己进宫。
安平王虽得齐帝恩典,但这些年一向谨守规矩,从未擅自入宫。任烟烟向安平王开口前,做好了费一番口舌的准备,不想安平王在听了她的请求后,只不过沉眸思索了会儿,就爽快点了头。
“我虽是高祖的兄弟,但论起年纪来,不过比先帝年长一岁。我和先帝从小一起长大,辈分是叔侄,情分是兄弟。”
安平王枯索弯曲的手指一下一下缓慢地点着桌面,少见地同任烟烟说起以前的事。
安平王的眼神沉郁复杂,任烟烟她安静听着老人诉说,觉得她尊荣无匹的外公在听说太皇太后病危的时候,威严内敛的眼神像是黯淡苍老了一瞬间。
“先帝将陛下托付给我的时候,陛下还不到三岁。高祖即位后不久即生急病殡天,还没来得及指定由哪位皇子来继位。”
“任家用北境的军功硬生生将先帝推上了皇位,但是我清楚,那时宗室心里的人选是赵王,不是先帝。”
安平王说起的祖辈事情,任烟烟听过,但是印象模糊。
“那时我很年轻,也没什么地位,虽然坚定支持先帝,朝中却也没谁在乎我这个闲散王爷的态度。赵王一派的宗室气势汹汹,处处与新帝唱反调,最后竟到了合谋造反的地步。”
安平王说的事情太久远了,任烟烟不知道这些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听着有些懵懂。
“当时赵王领着叛兵北上,一路势如破竹,眼看京城就要失守,我只得化装逃离京城,赶去北境求援。”
安平王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任烟烟一眼。
“烟烟,当初要不是你爷爷伸出援手,这天下说不定已经改朝换代了。”
任烟烟后知后觉地眨下眼睛,许多事情在脑中电光石火地串成完整的逻辑,她呼吸一滞,蓦地低下头。
上官缪死于难产,任烟烟对母亲没有任何印象,只能对着她留下的遗物怀想她生前的模样。长辈们都说任烟烟和上官缪容貌很像,神t态很像,甚至连字迹都很像。任烟烟小时候常常一个人对着镜子照半天,想象上官缪要是活着会是个什么模样。
而此刻她忍不住想,原来不仅容貌字迹,她和她娘的命运也是如出一辙。
房中的死寂在这一瞬间特别突出,安平王言下之意呼之欲出,任烟烟脑中飞过一线尖锐细鸣,痛楚万分。
“所以……”她喘口气,竭力平静下颤抖的手握紧了茶杯。
“所以,这就是我娘嫁到北境的原因吗?”
任烟烟擡起头,眼睛已经红透。
安平王平静看着任烟烟,仿佛就在等着她如此反应。
老王爷脸上纹丝不动的表情像座巍峨千仞的高山,任烟烟惨然一笑,轻声回答自己道:“不对,应当是北境想要宗室的信任支持。而您是除了还恩,更是想拉拢任家,巩固自己的地位。”
“我娘嫁到北境,于任家于陛下皆是有利可图,真是两全之策。”
老王爷是任烟烟这些年来的倚仗和依靠,任烟烟即使知道老王爷为了上官家的江山利用了她,她也不恨他。
因为他不仅是她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还是她娘的父亲。
她只是时常觉得荒谬,时常想如果她娘还能活着,这天下不姓上官也没什么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