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林教头风月太尉府 4
太尉府中的后院内,高玉正躺在床上长吁短叹,床前站着两个心腹之人,一个是富安,另一个赫然是陆谦。
高玉恨恨地瞪着富安,骂道:“都是你出的好主意,你找来的那麻药不是说让他一喝就倒吗?为什么还让他走出了那么多路!眼睁睁被个大胖和尚劫了去,到嘴的鸭子就飞了,让人空欢喜一场,好不丧气!我的林冲啊!”
富安的獐头鼠脑一缩,委屈地说:“我明明和江湖好汉买了最厉害的迷魂散,那人说即使是一头牛也麻得倒,哪想到林冲竟然比牛还强,居然连楼梯都下得去,真不愧是衙内惦念的人,着实厉害!”
他这一记马屁拍得高玉甚是舒服,陶醉地晃着头道:“那是自然,本衙内看上的岂是一般人可比?连麻药都麻不倒他,真是好壮健的身子,若是衙内我压在他身上,那可得有多带劲儿?可比跟女子交合有味儿多了!”
富安见他不再责怪自己,连忙再拍上几句以图把自己的主子奉承晕掉:“妙极妙极,衙内您若是骑上豹子头那匹悍马,看着他在您身下扑腾,可却怎么都脱不出您的胯下,那滋味儿可真像喝了烈酒一样,千万分的过瘾!”
高衙内两眼发亮,眼前的幻想让他的魂儿都要飞了,痴痴迷迷地说:“林冲身上的肉一定是凸起来一块一块的,那天我摸了他胸口,硬得像块砖一样,若是光着身子压上了他,不知是何等美妙滋味。可恨啊可恨,那天我们本来就要得手了,却被那贼和尚捞了去,不知林冲竟然有这样的朋友,可是大大的棘手!富安,不知为什么,我一看到那和尚便心里发慌,总怕他伤着我。唉,林冲这一回定然更加恨我,听说他这几天都拿着一把刀子在外面转呢,我连日来都不敢出门,生怕他一把抓住我的衣领子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妈呀,太吓人了!”
陆谦见他脸色泛白,心中又好笑又鄙视却又有些发苦,脸上却仍是一片恭敬,皱眉叹息了一声,道:“衙内何必害怕!那林冲是个知法度的人,他上一次又不曾失身,哪能真用刀子捅人?我与他自幼相交,最了解他不过,他虽然功夫好,却不会杀人的,抓到了我顶多痛打一顿,若是见到衙内,连您一根手指头都不会动的,总之是小人倒霉。可惜我们俩二十几年的交情啊!如今他连日在我门前转悠,我怕他打,一时也不敢回去,真是‘等是有家归未得,杜鹃休向耳边啼’。”
高玉见他脸色郁闷,也有了些同情之心,便安抚道:“陆谦,你为我出力,本衙内自然知道,等我得了林冲,定然好好谢你,让我爹提拔你作个有权势的主官,也不枉了你为我鞍前马后地效劳。”
陆谦一听,脸上的抑郁马上转为喜色,深深鞠了一躬,道:“多谢衙内提拔!若能得蒙太尉重用,陆谦定然誓死效劳!”
高玉倚在床上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旁边富安一听,眼里也放出光来,谄笑着道:“衙内,我为您出谋划策也不少了,若是事成,您能不能和太尉说说,让我也……”
高玉斜着眼睛“嗯?”了一声,道:“怎么,你也想弄一身官皮来穿穿?”
富安连连躬身点头,道:“是啊是啊,衙内,在衙门里干事多威风啊!前呼后拥,人人见了都得赔笑行礼,还多有钱钞,我家几代人都是白身,我若是能穿上一身官服,那可就是鱼跃龙门了!”
高玉懒懒地一笑,道:“切!你想的可真不错,可就是心大了点儿!你和陆谦比?陆谦自幼读书,什么《春秋》《史记》当真读了好几本,你听他说话,没几句就能拽文,什么杜鹃斑鸠的,做官倒或许真能成个样子,你一向不学无术,就仗着三教九流的馊主意多,要是当官还真未必撑得起那个架子!既这么着,你非要做官干什么?衙内我多多给你钱,你又是我的心腹,宰相门前七品官,谁还能小瞧了你不成?你就乖乖跟着衙内我混吧!”
富安脸上一副牙疼的表情,咧着嘴道:“好哩我的衙内!您要压什么人,小闲儿就给您按着他手脚,保管让您舒服畅快!您只要别忘了小闲儿的鞠躬尽瘁就行!”
高玉道:“忘不了!只是如今这事怎处?大好机会被他跑了,我心中就像滚油在烧一样。”
富安拍着胸脯道:“衙内放心,都在我身上!我们下次再找他别的朋友,引他到家里去喝酒,里外两层门都锁了,重重地下了蒙汗药,看他还能挣扎得起不能?”
陆谦皱眉道:“只怕不妥,林冲为人精细,只怕下一次再不肯吃亏,他又武艺高强,还是个有职事之人,想要威逼用强也不能够,衙内若真安心要长远得他且无后患,只怕要太尉帮手。”
高玉苦了脸,道:“我爹爹只为我成日不务正事,已经说了我几次,我干的这些事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哪敢让他帮忙?那岂不是要给他骂到一头狗血?”
陆谦微微一笑,道:“衙内多虑了,太尉只有您这一个儿子,金山银山堆出来的独苗,平时只为怕衙内伤了身子才稍加规劝,哪曾当真恼了衙内?林冲全副家当前程都在殿帅府,就像在太尉手里捏着的蚂蚁一样,我们且让太尉摆布他,只要使一成的力,衙内便能得十分的好处,岂不是轻松便宜?”
高玉略有些害羞,道:“这事我可怎么去和爹爹说?”
陆谦笑道:“衙内不用自己去说,您只要越病越重便好,其他的事都由我和富安来办。”
太尉府中高衙内果然病得一日重过一日,每天只吃一碗粥汤,眼瞅着就瘦下去了,每日里长吁短哼哟唉哟,整天只在床上挺着装死尸,高俅连着给他请了几个太医,开出的药高玉却都不肯吃,在床上翻来覆去只顾哼哼。
这天高俅在殿帅府办公,心中放儿子不下,特意差了一个得用的老都管到宅子里看视儿子,还叮嘱道:“老侯,你且看看我那孽障心中到底爱的什么?我总觉得他这病来的蹊跷。”
侯都管领了命来到宅中,进了高玉的卧房,看到高玉头上扎了一块白绸帕子正躺在床上哼唧,脸上又黄又瘦,倒似比昨天又瘦了一圈儿,头发花白的老都管赶忙扑上来拍着床叫道:“我心肝宝贝的衙内啊,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太尉在前面坐衙也不放心你,特为让我回来看看,衙内你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弄得病骨支离,瘦成一条条了!”
高玉掩面哭泣道:“老侯,我这病是好不了的了,可惜我爹生养我二十年,我不能孝顺他老人家,自己就要先去了,你告诉我爹,让他别替我操心了!”
侯都管大惊失色,道:“衙内,您这话儿是怎么说的?您是金尊玉贵的一个人儿,太尉府中的金山银山将来都是您的,要什么得不着,偏偏往绝路上去?别人若是投了这么个好胎,那可是十世修来的福分,还不尽着这一世好好受用?哪能撒手就走!衙内你和老奴说实话,到底为的什么?”
高玉面朝里躺着只顾哼哼,却不肯说话。
这时陆谦和富安悄悄从旁边过来,轻轻拉着侯都管将他请到外面僻静处。
侯都管斜着眼睛问道:“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地干什么?成日引着衙内不学好,地上的东西不要,非要天上的,这次又是弄的什么鬼?”
陆谦微微一笑,说:“老都管英明!衙内此番不为别的,乃是日思夜想着林冲,为了这东京八十万禁军的枪棒教头害了相思病,衙内是个痴情之人,百般无计得他,心中好不烦恼,肾阳上亢心火灼烧,这才弄虚了身子,看看便想到绝路上去了。如今衙内焦躁已极,我们虽是定了一条计策,但若是没有太尉帮忙也是不能成事,若不能得了林冲,只怕衙内的性命休矣,眼瞧着已是拖不久了。”
富安在旁边帮衬道:“想那林冲平日自负英雄好汉,好好和他说他哪肯依从?上一次下了药也被他逃脱了,衙内好不气恼!回来思想一番再没有别的路,只好劳动都管说动太尉,好歹将林冲送到后宅安慰衙内。我二人一番帮衬谋划没有别的心,都是尽忠报国,一心为了太尉和衙内!”
侯都管嘬了两下牙,道:“衙内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原来纨绔得还算正常,如今却玩儿得越来越邪了,都是你们这起人带歪了他。他若看上别个还好,林冲那虎狼之躯也是好骑的?别没吃着肉却被野兽抓伤了!”
陆谦笑容展开,从容地道:“老都管尽请放心,林冲此人我所深知,只要面前还有一条路,他绝不会如此冲动,只要太尉不断了他的后路,他纵然再刚强,也终归会磨平了性子,略花些功夫便能让衙内一偿所愿。”
侯都管咂着嘴道:“若真能像你说的那样,这件事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太尉收拾林冲便像一反手按死一只蚂蚁一般,只要那林冲不要凶性发作伤了衙内便好。”
陆谦忙说:“不是按死是按倒,老都管千万别会错了意!”
“老汉自然知道,只是那林冲一条硬汉,经过这件事不死也是半残了。好了,老汉这就去回禀太尉,你们两个小子可要把计策定好,别出什么漏子,衙内的千金之躯可损伤不得!”
富安狗腿地紧跟了两步,谄媚地笑道:“老都管放心,那林冲若是不依,就只管捆了放到衙内床上,他纵然号称豹子头,难道真的比豹子还厉害?就算是真是一只花斑豹,捆住四爪也挣挫不得,衙内要插他的屁眼儿还不是随便抽插?”
侯都管皱了皱眉,道:“粗俗,真是粗俗。你们两个好好等着回话!”
高俅办完了公事回到府中,正在书房喝茶,侯都管便过来了。
“太尉,老奴都打听明白了,这件事是如此如此……总归要得林冲!”
高俅一听,登时便恼了,道:“实在胡闹!他从前今日丁家小姐明日李家娘子,后日又是天香楼的翠翠姑娘,我都不和他计较,如今怎么弄起男人来了?林冲不比别个,他多少总是官身,又有一身武艺,不是那么好制服的,若是要他娘子倒是容易一些,只要将他害惨了,他或许宁可壮士断腕舍弃娘子奉与我儿,但现在那孽障是要林冲自己的身子,他但凡有三分烈性,就万万不肯答应,纵然一时捆绑着屈从了,他若是动了心思暂时忍下来,留在我儿身边,将来总是个祸害。玉郎又是个没心眼的,只知花天酒地玩乐,对着个看顺眼的就迷糊了,让我怎么放得下心?真是奇怪,玉郎从前也见过林冲,从没见他有半分动心的样子,这一次是着了什么魔,竟突然钟情起来了?”
侯都管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上露出狡猾的笑容,道:“太尉不须忧心,老奴也见过林冲几面,那林冲不像是个能豁得出去的。陆谦与他打小儿的交情,最是知道他,也说他不是轻易走极端的,只要我们在他前面吊一根骨头,让他有个盼头儿,这林冲想来也没那么难弄。虽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可谁但凡有一条生路还肯自己往刀口上撞?更别提林冲那个诸事稳妥之人,他是万不肯冲动的。衙内从前对林冲未曾动心,这一次不知怎么突然天雷勾动地火,忽然看对了眼儿也是有的,衙内天性多情,突然就喜爱上了,这就全靠太尉给办了。陆谦和富安那两个家伙说已经有了主意,要面禀太尉,太尉可要见他们一见?小衙内可眼巴巴地等着好消息呢!”
高俅冷笑道:“和玉郎混在一起的人能有什么好主意?左右不过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好好的事情都能给他们办砸了,还不如我们两个计议。”
侯都管笑道:“太尉如今高高在上,便看不上那些市井街头的玩意儿,其实蛇虫鼠蚁也有他们的用处,那富安虽是个混混,倒也是一肚子坏水儿,出的主意都接地气儿,陆谦更不是寻常帮闲可比,我看他斯斯文文的,是读过书的样子,倒有点茶肆里说书先生讲的三国里面司马懿的风度,着实又狠又辣,若是太尉用得他好,将来许是还能办许多事呢!”
高俅想了想,道:“还是不行,这事我得亲自问玉郎一问,这孽障生生要玩儿断我的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