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亡羊(4)
4.人从生来就是个死局。
钟静最近一直在生我的气。
在我厚着脸皮拽着她去北城天街新开的味藏日料那里狠狠吃了一顿大餐之后,她终于决定跟我一笑泯恩仇。有些朋友就是这样,三秋不见如隔一日,你得意的时候嘲讽你,你失意的时候帮助你,她从来也不是真正想跟我绝交。
我们一向是无话不谈,我跟他分享关于陆子煜的秘密――
我说起他家楼梯旁的墙上挂着的那幅我的画,说起我们曾经在大学时候的旧时光,说起我的潜意识总是十分抗拒想起关于他的事情。
她听完之后愣了半天,评价道:“这也太夸张了,你真的不记得他了?”
我摇摇头,“没见到陆子煜之前,我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最近几天虽然想起来一些,但是都很零碎。或许因为我忘记的本来就是一些碎片化的东西,我只是忘了跟他有关的那些。”
钟静沉默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来了兴致,也顾不上吃她最爱的天妇罗,突然说道:“顾嘉言那个冷面神不是心理医生嘛,我记得你说过他的研究领域就是催眠与记忆。好多电影里都演过这样的桥段,通过催眠治疗可以找回曾经失去的记忆。你去找顾嘉言咨询一下,反正他又不会收你的钱。”
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突然想起那天早上我在顾嘉言家的露台上看到的那本书,还有他告诉我的话――
已经有临床案例证明,催眠确实可以封存一个人特定的记忆。我还毫无所觉的跟他说,这种治标不治本的办法,只要你再遇见那个人,重新经历之前的点点滴滴,你的记忆一定会回来。
但是,我恰恰不能去找顾嘉言证实我的猜想。
如果他愿意告诉我,从一开始他就不会对陆子煜的事情讳莫如深。如果他不愿意告诉我,我心机翻覆也不过是白费力气,徒劳而已。
我重新投入热火朝天的工作之中。
市博物馆投标活动进行到最后一个阶段。期间,我跟随赵院长和陆子煜去见了招标单位和市委的几位领导,相谈甚欢。
我心里也很清楚究竟会花落谁家。
陆子煜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工作状态才会特别好,这是他那几年严重失眠养成的习惯。建筑师是艺术与科学完美结合的典范,所以成功如陆子煜,总是会具备感性和理性两方面的精神。在专业上的这种要求,慢慢渗透到骨子里,表现在待人接物方面尤其明显。
比如,陆子煜不下班,我们几个同组的助理就只能等在一边。
他会跟我们说,完成各自的工作就可以随意离开,不用耗时间在这里。我知道这不是虚伪的客套,但是没有一个人先走。
他不是那种典型的传统意义上的温和,并不会因此就觉得抱歉。
实际上,陆子煜一旦开始工作,就会十分沉浸其中,周围的一切都被自动隔离在外。
那种认真的样子让我有些难以言喻,总而言之是很让人沉迷的一种感觉。
大致是这样的。
夜色已经很深了,窗外又在落雨。
设计院复古的圆形玫瑰落地窗玻璃上已经被淅淅沥沥的雨滴打湿,我隐约听见江面上传来采砂船嗡嗡的马达声。
陆子煜正跟两个工程师趴在宽大的原木工作台上做建筑模型。
我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摘掉眼镜隔着一段距离看他――
陆子煜对于空间的分割与美的营造的感觉几乎是天生的,他在做木头模型,各种厚薄木板都要亲自徒手切割,左手按板右手持刀,来回交错,好像钢琴家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跳舞一样行云流水般利落。
他穿一件净色衬衣,枣红色圆领羊绒线衣,领口一丝不苟的露出衬衫的尖领。他的身量修长,眼角微红,白皙侧脸在明亮柔和灯光的照射下愈发棱角分明。
似乎是因为觉得碍事,他暂停手中的工作,顺势解开衬衫的袖扣,将之挽起至手肘以上。动作转换之间,我看到他右手小臂上有一片十分明显的陈年疤痕,伤疤线突出,比正常肤色显得更加苍白。
我又戴上眼镜仔细看,那片伤疤就更加细碎狭长,可以想见受伤时的痛楚。
白璧微瑕。
我直觉上认为那个陈年旧伤应该是跟我有关系的。
但是此刻,我的脑中却一片空白,心乱如麻,根本什么都想不起来。越是努力回想,就越难过,额上冷汗涔涔。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觉得无所适从,突然从位子上站起来。
钟静被我吓了一跳,不满叫道:“微微,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陆子煜被她的声音打断思路,不高兴的抬头皱眉向我们望过来。
钟静连忙扶着我的肩膀打圆场,“那个,大家都饿了吧?我们出去买宵夜,微微请客,想吃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到陆子煜说,“大家都辛苦了,宵夜我请,下班吧。”
他说完就放下手头的工作,将所有的工具归置好,静静看了我片刻,转身走进办公室去穿外套。
钟静伏在我耳边小声威胁道,“这么好的近距离接触男神的机会我可不想错过,不许矫情,一起去。”
我们去附近小巷中吃羊肉汤锅。
西南这里的冬至日并不是似北方一样吃饺子,而是吃羊肉汤锅。
虽然未至这个节气,但是很多店都已经提前应景的将其上架。这家店掩映在建筑物深处,有一段路车子是开不进来的,只能步行。老板与我相熟,每天下午都要跟邻里打麻将,所以只在六点之后营业到半夜,法定节假日也会关门休息。
甫一进店,迎面就是一股漾漾热气。
我提前打了电话订餐,所以锅子里的乳白色汤已经沸腾,端上来的时候咕嘟嘟的泛着声响,冒着白气,用长筷子捻起一片羊肉,还没入口,心就已经暖了。
设计院里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居多,深夜饮酒,杯子碰在一起,气氛十分热烈。
陆子煜似乎是累了,菜没吃几口,就坐在位置上不停变换姿势,抬起左手揉了揉肩膀,又放下筷子捏了捏手指。
我抬头看他的时候刚好对上他探寻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