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觉醒(2)
2.满目山河空念远。
医院大厅光洁的地砖上干净的能照出人影来。偌大的住院楼都沉寂在宁静的夜色中,我独自一人,一步一步沿着空旷的走廊,走到特护病房的位置。
陆子煜因为急性肺炎,一直在发烧,还在昏睡着。
我站在门口,透过玻璃望过去,他穿着病号服,窝在宽大的白色枕头中,左手连着点滴管,透明的胶管中液体一滴滴的滑落,流进他的血管。横亘在胸腹上的右手小臂裹着厚厚的固定绷带,眉头隐忍的皱在一起,似乎就连在睡梦中他还在忍痛。
我扶着膝盖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没有直接进去。
过了一会儿,孙一白从外面进来,递给我一杯滚烫的热饮。
我接过来,握在手中,觉得好受了一点。
他劝我,“别担心,医生说他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我没有动弹,固执的说一句,“都是我的错。”
他单手抄着裤兜,大喇喇的倚靠着墙壁站在一旁,“我简单的了解了情况,他在上浮过程中撞到了礁石,所有右手才会有外伤,听说做了个小手术,并没有严重到致命的程度,急性肺炎大概也是因为在海水中浸泡太久的缘故。我虽然不知道他救你的具体过程,但是我也是男人,我知道他一定是爱惨了你才会这样。”
他勾勾唇角,“微微,说句公道话,陆子煜这几年的所作所为确实挺爷们儿的。”
我没抬头,双手交叠搁在膝上,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孙一白深深呼出一口气,“微微,我知道你很痛苦,这一场伤筋动骨的爱情,几乎耗尽了你此生所有的热情。作为朋友,我想说的是,如果你真的不想跟他在一起,不要这样拖泥带水的胶着下去,早点跟他说清楚。也不要对任何人感到抱歉,所有的爱都不是因为相欠,无法用对等的回报来计算。”
他继续冷静的跟我分析,“坦白讲,微微,我并不赞成你重新跟子煜走在一起。这样说可能对他有点不公平,或许他现在是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可以为了救你豁出性命去。但是你们之间有太多让你痛苦的回忆了。”
我知道他说的对,努力扯了扯唇角,道:“我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他拍拍我的肩膀,“无论你打算怎么做,我百分百尊重你的决定。”
我抬头正色,苦笑道:“当初会答应子煜留在这里生活,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实在太累了。我哥离开我之后,我似乎一直都在流浪,我走遍了他生前想去却没有实现的旅程,好像只有不停地在路上行走才能证明继续活着的意义一样。停下来的这段时间,我在子煜身边渐渐收获了平静,找到了生活的平衡点。”
我自嘲似的的笑道,“可是,我过不了自己这关,我觉得对不起我哥。”
孙一白坐在我的身边,认真的看着我,嗤笑一声,“真是个傻子,顾嘉言能用全部的生命去爱你,自然比谁都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我默然无声。
孙一白起身离开。
医生从我身边经过,护士推着车从我身边经过,所有的脚步声都在我耳边完全消失。
我独自在病房外面的走廊坐了一会儿,最终撑着椅背站起来,紧紧握着拳头,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迈出了第一步。我扭开病房的门锁,透过门缝看进去,一切都有些看不真切。陆子煜十分安静的躺在病床上,胸膛缓缓起伏着,面颊上扣着透明的氧气罩,打着点滴的左手腕搭在被子外面,露出一截瘦骨嶙峋的腕骨。
我慢慢的走过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因为输液的关系,他的手背有些浮肿,我用拇指轻轻按了下,立刻出现了明显了凹陷。床侧的监测仪器屏幕亮着,发出幽幽的蓝光,我的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你看,我都做了些什么傻事。
陆子煜的眼睛很好看,深邃而明亮,总是眉目分明的样子,此刻却紧紧的闭在一起,藏在眼睑中。似乎是察觉到声响,他的睫毛轻轻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房间中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壁灯,他却觉得刺眼似的又重新闭上了眼睛适应好大了一会,才重新看向我的位置,声音嘶哑的叫我一句,“微微?”
他的声音很小,几乎全被淹没在氧气罩下。
他下意识的抬起左手去摘氧气罩,我连忙走过去检查了他的情况,伸手去按床头的呼叫铃。陆子煜却摇摇头,“不用,我没事。”
我只好任由他摘了氧气罩,重新坐在了床侧的位置。
他虚弱的笑笑,哑声道:“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是在梦里。”
我轻轻的握着他的手指摩挲着试图缓解因为大量输液而造成的血管肿胀,低声道歉,“对不起,是我害你成这样的。”
他仍旧心有余悸,皱着眉头小声咳嗽了几声,又不知道牵扯到那里的痛楚,额上布上一层细密的汗水,我连忙倒了一杯水,插了吸管送到他的唇边,他抿着唇侧过头喝了一小口,才开口道:“微微,我真的很伤心,哪怕是在前几年,你完全忘记我的时候,也没有这样伤心过。”
陆子煜的声音低弱,几乎是一字一句的断断续续的说完,又偏过头皱着眉小声咳嗽着,胸腔搐动,情绪极尽低落。
我扶着他的肩膀,低声劝:“你先休息一会儿,等你好了再跟我说,好吗?”
他烧的昏昏沉沉,有些神志不清的摇摇头,受伤的似的表现出一丝难得的脆弱,“我怕现在不说,等我醒过来,就没有机会再说,你会一声不吭的跑掉,我再也找不到你。”
我的胸腔无限震动。
这些话,他清醒的时候或许永远都不会说出口。
我俯下身来,双手轻轻环抱上他的肩膀,脑袋虚浮的窝进他的颈间,闭上眼睛就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药水味道,安抚保证道:“不会的,我不会走的。”
他毕竟是没有精神,没过一会儿,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我站在病房中的窗前。这里背山靠海,视野开阔,站在高处,能看到远处海面灯塔熠熠生辉的昏黄灯盏,如暗夜之中启明星一般。
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经此一役,我真正跳脱出来。对待生活,我正在尝试换个角度,将对狭隘安全感的渴求变成一种更加开放的态度,对困难无所畏惧,对痛苦无可避讳,试着从曾经对未来深深的恐惧之中体会一种温和的坚强。
这,也是顾嘉言早就赋予我于灵魂之中的坚固的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