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最终,谢唯黎还是穿着她心爱的骑装上了马车。
听着外头响起车轱辘滚动的声音,马车平缓的起步,谢唯黎却觉得心情起伏:“待会面圣,我……”
“唯黎,在你眼中,我是怎样一位丞相?”张口截住她的话头,苏瑾彦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抬头注视他温润的目光,眼里有些疑惑,略微思索,带着狡黠的笑容:“这个问题,是以夫君还是丞相的身份相问?”
苏瑾彦笑着,轻搂过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软垫上:“你说呢?”
没有拒绝,顺势将头倚在他肩上,谢唯黎垂眸道:“若是以夫君的身份相问,唯黎的回答是,您是一位温柔长情、才高八斗、进退有度的丞相。若是以丞相的身份相问……”
顿了顿,她抬头,目光有些奇特:“众人皆道,北苏南唐,一个文智滔天,权倾朝野,一个锦心绣肠,闲云野鹤。妾身不知后者是否属实,却知道前者有过之而无不及。行事看似规矩,实则乖张,工于心计,精于算计,能言善辩,别说百官忌惮,就是皇上都不得不敬其三分。论思想,特立独行,论权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论手腕,无人能及。白祁有苏相……妾身不知是福是祸。”
白祁有苏相,不知是福是祸么?
苏瑾彦笑容淡淡,看不出喜怒:“人在高处走,难免万众瞩目,同一个问题,一千个人会有一千种回答,同一个人,一千个人会有一千种看法,岂是你我能决定的?”所以,不论她做了什么或是穿了什么,都无法撼动他丞相的身份和地位,也无法改变他人对他的看法。百官面前,皇上面前,他始终都是那个权倾朝野令人忌惮的丞相。
谢唯黎没有立刻答话,不知想起什么,脸上笑容减淡,轻轻地靠回那宽厚的肩膀,低声道:“我知道。”这就是政治的根本,趋利避害。皇上和百官从不在乎谁做错了,谁做对了,他们在乎的,不过是怎样做才更加有利。
“我不关心芸芸众生如何看待白祁权势滔天的苏丞相,我所关心的不过是……得苏瑾彦,对谢唯黎来说,到底是福还是祸?”
苏瑾彦问的极轻,轻的仿佛随时飘散的羽毛,怀里的身子有一瞬的僵硬,回应他的,只有车厢里的逐渐沉闷的气氛和外头不时响起的马鞭和吆喝。
“手怎么这样冷?”无意触碰到她的手,十指冰凉,暗恼自己大意,苏瑾彦松了怀抱,不知从哪里取出件火红的狐皮披风给她披上。
隔去满室凉意。
“这……这不是南梁使臣进贡的那件裘狐衣么?”忍不住摸摸披风的毛皮,细腻顺滑,谢唯黎惊讶道:“怎会在你手里?”世间只此一件的宝贝,不在皇上手里,竟然在丞相府上?
苏瑾彦笑而不语,玉指灵活地穿梭在血红的丝带间,不一会,漂亮的蝴蝶结已成型。
他避而不答:“唯黎,你的骑射功夫怎么样?”
知道他不想说,谢唯黎将注意力从裘狐衣上抽回,斟酌道:“夫君,您知道的,林少将军是我师父。”
林染陆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这在白祁早是公开的秘密,作为他唯一的徒弟,谢唯黎就算再不济也不至于连准头都找不到啊!
听她提及林染陆,苏瑾彦挑眉,点头表示了解:“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技术再好也顶不过意外或是有心人算计。这衣服是个宝贝,普通刀剑刺不穿,待会狩猎你切记不能脱下。”
谢唯黎觉得他太谨慎,狩猎而已,哪来的那么多意外,面上不好驳他的意思,点点头正要答话,听到外头报官大喊一声:“苏丞相及其夫人到!”
这样快?
“走吧。”不及反应,手背被轻轻握了握,帘子挑起,苏瑾彦旋身下了马车,谢唯黎才探出脑袋,便见那手再度伸至眼前,她抬头,对上含笑的双目。
似曾相识的画面。
历史再度重演,不过半月前,这个人也对自己做过同样的动作,然而下一刻,留给她的只有一个冰冷急促的背影。
谢唯黎抿了抿嘴,弯着身子僵在车上,没有伸手亦没有动作。
“唯黎?快下来。”看出她发呆,苏瑾彦抬了抬手,轻轻唤了句。
谢唯黎回神,报以一笑,犹豫着缓缓伸出手,心道,如果这次再出意外……
“苏丞相。”一道清丽的声线划破天际,跌入跟前。
几乎同时,伸出的手立刻缩回,却有人抢先一步抓住了那手腕,不等她反应,一阵天旋地转,苏瑾彦竟直接将其从轿上抱了下来,扶她站定在身边,紧扣着右腕,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看清来人,苏瑾彦也不行大礼:“臣苏瑾彦携夫人见过莞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谢唯黎瞧的分明,林菀面色有红变白再变青,一双美目扫过火红的狐裘恼怒更甚,死死瞪着她被苏瑾彦紧握的右手,红唇紧抿,嫉恨之色一闪而过。
她动了动手指想要脱离,苏瑾彦却反将其握的更紧。
“丞相夫人,见了本宫为何不行大礼?难道谢太傅没有教过你规矩么?”
林菀声音不低,又极具特色,话方出口便引来周围一片注目,几个原本打算过来向苏瑾彦行礼问好的官员见状又转过头去,那些从轿子停下,目光一直黏在谢唯黎身上的官妇们离得更远了些,交头接耳,时不时若有若无地扫来两眼。
这算不算政治权利的另一种体现?谢唯黎苦笑,拉住欲替她开口的苏瑾彦,挣脱手腕,掀起裙子规规矩矩行了大礼:“臣妇谢唯黎参见莞妃娘娘,娘娘千岁。”
她这一跪,是对林菀的隐忍示弱,也是对苏瑾彦的维护,她可以明显感觉到苏瑾彦对自己和林菀态度的变化,虽然原由至今不明,但他对于林菀跋扈的不喜与冷冽却是真实的。然而眼下却不是相权与皇权对立冲突的好时机,一个处理不当恐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跪拜行礼,对她而言不过一句话一个动作,逢场作戏,全不在意。
然而谢唯黎忘了自己里头穿的并非常衣,铠甲碰地,犹如金属撞石,发出清脆的响动,那若有若无的银色光泽从宫服里露出来,引得周围众人频频侧目,窃语声越发嘈杂。
林菀自小长在尚武世家,自然清楚她里头穿着什么,眼中讥讽更甚,语气不屑:“哟,堂堂丞相夫人竟这等打扮,莫不真当自己是巾帼英雄,能与丞相陛下比肩而行?”
如果说方才苏瑾彦仅是不喜与疏离,那么此刻他浑身上下散发的戾气与阴沉几乎可叫百里之内,冰冻如山。右手不容拒绝地将跪在地上的谢唯黎稳稳扶起,看向林菀的神色复杂且寒冷:“莞妃娘娘……”
“皇上驾到!南梁使臣到!”
“什么事啊吵得这样厉害,朕和殊辰大老远就听到了。”一抹明黄晃至眼前,众人皆俯身跪拜,陈楚之摆手示意不必多礼,亲自伸手拉起林菀拦自身旁。
“皇上多虑了,是莞妃娘娘在同臣妇说体己话。”不给苏瑾彦开口的机会,谢唯黎抢先道。
“原来是丞相夫人。”陈楚之今日未着龙袍,黑靴,劲装,少了几分俊雅,多了几分霸气。而他身后右侧的文殊辰,却无甚变化,风流公子的典型做派,手上依旧执着那把风骚的扇子,让人不能直视。
见她看过来,凤目笑意更深,竟敢当着苏瑾彦的面冲她眨眨右眼,谢唯黎暗骂句不知死活,不动神色地转了目光,低下头。
“瑾彦,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既然菀儿同苏夫人相谈甚欢,你一个大男人杵在这里做什么。”
对于皇上的揶揄,苏瑾彦不为所动,四两拨千斤:“皇上有所不知,唯黎自上回宫宴归来便对南梁使者之词颇有感触,说女子虽无法报效国家,也要做到巾帼不让须眉,因此这些日子在家中苦练骑射,就为了能在今日一展我白祁女子的卓越风姿。方才拉着臣不过是知臣与莞妃娘娘是旧识,请臣引荐罢了。”
苏瑾彦这话,真真假假,既巧妙的回答了皇上的问题,又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拿回了主动权,果不其然,众人的注意力纷纷集中到谢唯黎内里穿的骑服上来,陈楚之同文殊辰自然也看出些名堂。
“苏夫人有心了。”陈楚之笑意盈盈地道:“怪道瑾彦执意向朕讨了这件狐裘去,想必夫人若脱了宫服,必定衬托的更加飒爽英姿。”
“殊辰你瞧瞧,比起你南梁女子,如何?”
文殊辰收扇道:“女将风范,有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