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 刀锋与诗行 - 荀予刃 - 玄幻魔法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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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在四月三十一日到来前,我已早早地远离王都,重回那道路漫长的永夜之地,亲见第九城二十八街一百零一号。

我没能在月末前弄到请柬。我混在川流不息的车马人群当中,见到他们一个个脱下灰暗的外袍,披上光鲜的礼装。在我戴上那指环前,那些绅士与淑女们都仿佛只是在旷地里身形一闪,便静悄悄地消隐不见;而在我戴上指环之后,魔法后所包藏的一切真相都无比平实地展露出来。我跟在队伍的最末,跻身迈进了那座外表灰朴的小殿。

我后脚刚迈进那里,便在一片漆黑中跟丢了前人的影子。杜灵.金并无关于一百零一号内部的情报,是以我也未曾预料过这殿内出格的漆黑――唯独我脚下有着一串光点蜿蜒向前。它们呈温黄色,奇异地分毫照不亮它上方的空间,仅能为访客提供一个步行的方向。

在这绝对的黑暗里,我的步伐仿佛正被一团没有形状的黑雾拉来扯去;我只好不再另辟蹊径,低头跟随着光点的指引,默记起自己前进的路线。大约过了不久,我朦胧地感到身前的光线起了变化,便随之扬起了头。

就在前方十来步处,此间的酒宴与舞会汇成了冲击力十足的一幕,在我身前地极尽奢华地纵向展开。宴会中央,那些蓬松而华丽的裙摆随舞步高高扬起;两侧的席位上,精雕细刻的金杯盏也交错地碰到一处。我想还有音乐,不过我并没有从这里听到任何声音。那幅画面有种难以言说的魔力,仿佛敛聚起过剩的欢喜,恨不能洒尽人生片刻之乐,让人在几步以外便如同身处暗香浮动之间,忘却了世外是怎样一番战火翻卷的景象。

三面的黑暗无形地推挤着人向前。我不觉朝那里走了几步,额头碰到一片冰凉时才醒悟过来――那聚会与我之间有着一片巨大的透明阻隔,大约是不明材质的幕墙。它隔绝了欢笑与音乐,也奇异地隔绝了光;黑暗在这半边刹住脚,光明停留在那半边,不肯延展与交融,呈现出一种有悖常理的诡秘美感。

微妙的不安先于我的判断,随着冷汗层叠涌现,仿佛要催化出一簇打破这里沉闷黑暗的哨声。我的脚尖抵着一道明确的分界线,所有迟来的危机感都顺着那里窜上了我的背脊。

我这才想到,这不该是一个正确的宾客入口;那些聚会的人从开始到现在,连一眼也没有望向这里,一眼也没有望向我――就如同我所身处的区域并不呈现于他们眼底,他们对这幕墙背后的存在毫不知情一般。

“我等待你很久了,”有个声音乍然从远处传了过来,“魔法士维森特.肖。”

我循着声源飞快地回过头去,只看到那黑暗的尽头有一处白光炸响。与此同时,地面那些温黄的光点齐齐熄灭――我没有在刹那间看清那白光背后的人脸。

我脚底的地面一陷,让我猝不及防地坠落了下去。

我根本说不清我正处在怎样的一种状态之中,是在下坠后睡着,还是正清醒;我的身体感觉不到下坠后应有的冲击,却仅有小臂能灵活摆动,维持着一个不站不坐的姿态。我的眼前是个色泽混乱、不断扭曲旋转的空间,如同一片驳杂玻璃片黏合出的立体画作。那些色彩正在我的肢体间肆意穿梭,给了我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我似乎被定在原地,又似乎在随处飘浮;仿佛不是空间包裹着我,而是我正包裹着空间。

我全身的魔力都不听驱使了,就如同那禁魔室中我曾体会过的情况。唯有我心脏那一点蛰伏的魔力被留出一个缺口,蠢蠢欲动地涌向我的手臂。我眼前的景象半点也不可怖,却蛊惑般左右着我的心意,摒去我其它的念头,只留下唯一一个:

挣开这空间里的束缚,从这里逃出去。

我已说不清是我自己在推动着我的魔力,还是我身外的一切在催动着它。它在我左手的指尖汇聚,泛出火辣辣的烧灼感。起先行进得很慢,每推进一次都注入一寸痛感,后来却仿佛被一丛丛点燃,仿佛即将声势浩大地炸裂。

我还是使不出任何魔法,然而我情不自禁地反复回想起镌刻在我脑内的一幕――卡拉扬施出那一刀的一幕,只属于一名“刀锋”的一幕。它背后蕴含的绝对力量令人目眩神迷,即便相隔多日也不能消减它对我的影响力。那动作的每个细节都在我脑内放大,仿佛还伴随着当晚游冰城的风声。随之而来地,卡戎在我手上具现出形态,直指前方。我心口那个最后一个“节”鼓噪着,跟随我的心跳不停跃动,似乎也渴望着在顷刻间宣泄出来。

――我的自主意志正是被这个“节”的存在唤醒了。

我在临走前没有冒险尝试突破“刀锋”,除了地点不适宜的考量,更多地是顾虑到了我的某种预感:当我为进阶将魔力推挤到极致时,我体内的“节”也会在同一时间被引爆,给我的心脏带来可观的魔力冲击,成为三次爆发中后果最惨重的一次。我此时更是绝不能只为了打破束缚这一个念头,就听凭心意爆发出这个“节”、随之进入虚弱期,付出不能在其后抗衡主教的惨痛代价。

这一次的针对于“节”的压抑比以往都来得艰难。我甚至说不清倘若它再冒出来一次,我是否能做到相等效力的压制;短短的一刻内,我仿佛感觉咽回了一口鲜血。但我的左手还能顺畅地感到魔力――我积蓄起力量,借着之前这地方朝我脑内侵入的一股斗志与杀意,再度揣摩起卡拉扬那一刀。这个只为我刀法留出破绽的机关,也许是某种针对我身份的试探,但我不介意真正地挥出令那人胆寒的一下;我毕竟总归要从这里出去,与那人正面对上。

在这光影缭乱的地方,我很难估量时间究竟过了多久,我只知道我将那一刀的刀势在心中模拟了无数回。直到最后一次,我持刀的手不知不觉地被这种意念牵扯到了中央,刀背的寒光在我眼底一闪,继而果决地向前斩落。

虚无与现实的界限在这一斩中变得模糊了。那些飘浮的色彩碎片向两旁扫开,旋向身后我无法看见的地方。我的刀尖吐出了金红的光亮,奔流向前方大面积的黑色空洞之中。我魔力受限、身体受缚,却是在这样古怪的境地里沾上了那一刀的几分神魂。

无论是我四周景象的破碎,还是恰才我放出的一刀,都令我感到了一种久久不能回魂的晕眩。我甚至感觉我的全身都随着那刀锋向前一纵,等我缓过了神、摆脱了幻觉时,我才发觉自己似乎仍旧留在原地。不是脚底下陷,而是正坐在一把升上来的高背椅上,全身捆绑着一些发光的魔法曲线。只有手臂处似乎被人精心设计,得以松脱出来。

位于我的面前,天花板正簌簌地向下掉落着石片与砖瓦,从缝隙里漏下一点光。远处的墙壁中多出了一个深陷坑,它的内部被灼烤得焦黑,残留着几颗闪烁的火星。一个穿灰色罩袍的人原本倒在其下,袍角被火焰烫卷了边,此时缓缓地撑着地面坐了起来,兜帽下的阴影正对着我。

“你果然是另一个成功品。”那人喉音听上去虚弱,却带着一种无法令人忽略的狂喜,像是迫切地想要拖着两条腿朝这里爬来,“我只是没想到那样的一刀……”

他忽地住了口,注视着我的手拂过那些原本捆紧的魔法线,整个人从高背椅上站立起来。那些魔法线都弹在我身后――我感觉魔力又能毫无阻滞地流经我的全身脉络了。我朝他的方向丢了一个我备好的束缚咒,尚待续接上一系列的后手,却见他仿佛不堪一击,胸口颤抖了一下,便如风中枯叶般轻易地朝后倒去。

我提防着他有诈,又补了几个咒语,这才贴近了他查看。

这方屋顶已经塌下来很大一片,天光如流瀑般落入地底,无需再多小灯符纹的点缀。我的手悬在那人头顶迟疑片刻,随后便揭开了他的兜帽。那人的棕色长发随着我这个动作脱离了拘束,柔软地散在两侧,露出一张因失去知觉而显得无比平和的脸。

我盯着他看了许久,才慢慢地收回了搭在他兜帽上的手。

我一时间有些不敢置信,我竟真的看到了数十年前的艾寻塔尔.伽伦诺。

离智者东征早已过了近六十余年之久,而我面前的这个人居然一点也没有变老。

我另施魔法将艾寻塔尔捆缚在那只椅子上,挥刀将这里的机关破坏殆尽。那特殊的透明幕墙留在椅背之后,没有遭到之前我那一刀的波及,我也暂且无法用武力将它损毁――也许控制它的机关藏在另一个地方。那一侧的宴会尚未结束,纵情享乐的人们仍在歌舞中沉醉不已;谁也不会对上这里的一双观察者的眼睛。那些我预想中的护卫没有出现。

我画了一片降水咒的符纹,让座椅上的主教清醒过来。冷水灌进他的口鼻,呛得他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你还记得雷德蒙顿.肖恩吗?”我说。

“那是谁?”他睁开双眼,似乎对自己的处境有着一瞬间的迷茫。那双眼睛遍布着发红的血丝,像是许多个夜晚没能安眠带来的后果。

“一个被你下令处死的人。”我说。“回想842年。”

“我下令处死的人太多了。”那主教显得兴致缺缺,竟只这么简明扼要地答道。我手上不由得收紧了捆绑他的魔法;那疼痛却反倒像是点醒了他,令他的声线染上了难抑的颤抖。

“你已经了解了密码串的秘密吗?维森特.肖。我很早就开始怀疑,阿尔文.卡拉扬一直在费心遮掩着一个真相。我以为他只是爱你,却没想到背后还牵扯到这个。”主教说,“阿尔文.卡拉扬生来狡狯,曾在十一岁时为了换取自由表现得茫然无知,矢口否认他占据着真正的‘密码串’,结果竟会在成年后拼着暴露谎言的风险也要替你成全。”

“我不知道‘密码串’的真相。”我擦拭着卡戎的刀刃,注视起上面的倒影。

“那就很有趣了。”主教沉吟般冷笑着,“你没想过你的教授在你面前隐瞒着什么吗?840年第一次‘种植’实验成功的那一刻,实验室顶楼以实验品为中心发生了大型爆炸,扩散的魔力与他的刀魂烧着了除他以外的一切,带来了一场毁灭性的坍塌。所有了解‘种植’内情的研究员们都死在那场事故里,只有他活着――他坐在墙角立柱的顶端,就像端坐在一座孤岛上。我无从了解当天试用的密码串是哪一个,近来才终于有了些眉目。”

“要有什么文件,也早该在那时候被摧毁了。”我垂下刀身,尽力将每根手指都严丝合缝地扣在刀柄上面,“即便那时候的卡拉扬再聪明,我也不相信他能做到悄自记全‘密码串’的地步。”

“‘记全’,”那主教似乎轻轻嗤笑了一声,“在你来盗窃我放下的那个诱饵前,你的那些指派者难道没告诉过你,‘密码串’存在的可能并非文字所限?”

我张了张口,下意识地想否定他,却不由得被泛上来的回忆封住了反驳的话。

“……它可能是任何东西。一张纸、一句话、一道声音、一片魔纹……”我想。

伽伦诺的眼底透出一种狂热的势在必得来。他扬起下颏,丢出一连串的疑问,如同扬起胜利者的号角:

“你再想一想――维森特.肖。你是否已经知道卡拉扬包藏它的地点?除了他通常使用的那把金色的‘玫瑰熔火’,他是否还携带着不为人知的另一柄集大成之作,曾经用它改造过你?它是什么外观,叫做什么名字?”

他的脖颈被固定着,目光却声势迫人,如有实质地向我逼近过来。我心中震荡,不禁想起许久前那个卡戎花燃烧的月夜――那晚的火焰仿佛仍堆垒在我的胸腔中,将它炙烤得无法平静。

“不……”我摇了摇头。

伽伦诺却并没有领会到我的意思,只以为那代表着我的动摇。

“我可以不杀你,维森特,”他放低了声音,姿态仿佛不是被我困囚,而是傲然在他的法座上发号施令,“一旦我的侍卫察觉到这里的变故,他们很快就会赶来――到时候你决不能从包围里活着走出去。只要你肯说出‘密码串’的藏匿地点,我便会宽许你留下性命。仔细想来,你所珍重的爱远没有你认定的那么可贵――即便明了你一直这样苦苦搜寻,阿尔文.卡拉扬不是也并不肯让你知情那珍宝的真相吗?”

我半是神游地从他的第一个字听起,一直听到他的最后一句,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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