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卷酒趣之二
临行喝娘一碗酒刘宇翔
满仓家的神龛上供有一瓶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生产的茅台酒,那是他爷爷当年打鬼子立功区政府奖励的。打懂事的时候起,满仓常望着“圣物”一样的茅台酒,直吞口水。满仓当兵走的那天,他的瞎子娘正患病在床,他娘把他唤到床前,让他端来一个碗,指了指神龛上的茅台酒,颤抖着满满的给他斟了一碗:“满儿,喝下咱家这碗英雄酒,在队伍上好好干,不要惦念着家。”满仓将酒一饮而尽,然后噙着泪水一步三回头地当兵去了。
满仓出事那晚,风很大,地上有水洼的地方结着薄薄的冰。满仓是在抢修线路时,水泥柱突然倒塌,压在他身上。据后来查看,那根柱子被汽车撞过。在抬往连队的路上,满仓示意班长凑过头来,丝丝缕缕地说道:“不要让我娘晓得,不然她会受不了的。”说罢头一歪,去了。
满仓牺牲后不久,连队掀起一股写信热。这年月,年轻的士兵们很少写信了,有什么事打个电话回家。因为满仓,他们又拿起笔,运用这古老而传统的联系方式。满仓家里有哪些人,有几亩地,有几头猪,兵们了解得很清楚,一封封信飞向那个小山旮里,信首都称娘。
满仓娘收到每一封信都欢天喜地的,请人念完后,摸摸那瓶已启封的茅台酒,闻闻浓郁的酒香,醉人心脾一样,脸上绽开菊花般的笑容:“等我满儿回来了,我一定要好好敬他一杯,别看他是个平平常常的兵,可他为的是国家,干的是大事!”闻者无不动容,但只能紧咬嘴唇,眼睛一红,赶紧往外跑,不能在屋里哭。全村人都知道满仓其实已经早就回来了,就在村口的东山坡上。满仓是他们指导员和政治部组织科一位干事装在一个小匣子里带回来的。这些只瞒住一个人,满仓娘。
过年前,满仓说要回来看娘。过年的气氛很浓很浓了,空气中飘散农家的酒香。满仓又来信说,有任务,回不来了,同时寄回了一张照片,还有些药物、营养品。其实那照片,只是个和满仓穿一样衣服的兵。满仓娘把照片贴在胸口,直唤满儿。
又是一年,梧桐树叶落完了,满仓还是没有回来。满仓娘收到好多好多的信、药物、营养品,还有76张照片。满仓生前的连队那时正有76个兵。
初冬的一天,满仓娘突然病情加重,昏迷不醒。黄昏时,醒过来了,她把满仓的姐姐唤到床前,干枯如枯枝的双手握着光洁的茅台酒瓶说:“我见不到满儿了,千万不要让他晓得,他回来的时候代娘敬他一碗酒……”说罢,满仓娘双手捂在酒瓶上不动了。
满仓娘去世的消息传到连队,连队司务处破例买回一瓶茅台酒,对天洒酒,她那群儿子在酒香浓烈的黄土地上哭开了。部队士兵没有特殊情况是不准喝酒的,从那个连队走出来的兵,都是“海量”。茅台酒在他们心中不但是“国酒”,而且是“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