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台香林那北
那天去郊县办事,顺便带一瓶茅台给多年未见的老同学。路不太远,车刚开出五六分钟,鼻腔就有点异样:闻到了香,一股幽幽的、带着几许鬼魅的异香,丝丝缕缕飘忽旋转,却又分明带着一股不由分说的沉甸甸份量。忙四下环顾,发现后座上的那瓶酒——味道竟是从它身上溢出来的。
其实路挺好,平整宽阔,新铺的柏油还黑黝黝地亮出光泽,而那酒,之前或者还老老实实地安静沉睡,车子轻微一颠,它就按捺不住地苏醒过来,扭动着身子,冉冉升腾。
我并不迷酒,相反,因为酒精过敏,这么多年来几乎对酒避之唯恐不及。但酒桌却是避不开的,酒肉之间的风景于是也总是应接不暇地扑进眼帘。一直不太理解,那么多人,官员、儒商或者文化名流,平日往往端庄周正、道貌岸然,一旦杯盏交错,眨眼间却变了一副模样:慷慨激昂、高声大气、手舞足蹈、眉飞色舞。每逢此时,总不免暗自惊诧。是的,活在世上,几十年千锤百炼,千辛万苦锻造出一副与自己身份相吻合的面具,平日里精心维护、刻意掩饰,却在几杯小酒之下,轰然倒塌。很难想像,安静甜美的果实,经历数日数载神秘酿造,不过酿成一汪水,竟涅盘出如此摧枯拉朽的强大魔力!
据说最早的酒是落地野果自然发酵而成的,而人工酿酒则已经有六千多年了。也就是说,它与人类的历史几乎是一同行进的,日起月落、朝代更迭,无论兵荒马乱还是歌舞升平,它都一样从容不迫地将自己一滴滴落入尘世的生活,直至今天。
一位每日必定得有酒相伴的朋友前年去黔北走了一趟,回来后反复说到那个群山环峙之中、赤水河流淌而过的仁怀市。天下更奇的山与更美的水不是没有,他那样痴醉神迷地慨叹不已,不过因为仁怀市有个茅台镇。而镇上,远在大禹治水时代,就已经有土人在附近酿酒畅饮了。“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朋友说,在茅台镇流连忘返的那几天,李白的这句诗总是一次次浮现脑中。或许诗中不免有点虚无的东西,但回过头来想,因为人世间有酒这样纯美醉人的好东西,我们如果不好好珍惜眼下的日子,确实也是罪过啊!
朋友还讲了一个故事。
1915年,北洋政府以“茅台公司”名义,将土瓦罐包装的茅台酒送到巴拿马万国博览会参展。人家的酒一个个都是玻璃瓶巧饰美妆,华丽得宛若金枝玉叶,哪见过这么粗陋土气的东西?便一片嗤之以鼻之声,不屑一顾。带酒去巴拿马的中国官员急了,一急就猛地生智:将瓦罐掷碎于地。富有戏剧性的场面出现了,在四溢的扑鼻酒香之中,举座皆惊。这可能是茅台酒第一次为国争光吧,因为那一次,茅台酒在万国博览会上出尽了风头,竟一举夺冠。
因为没有去过黔北,也因为始终与酒无缘,所以每次听他如此这般滔滔不绝,我都无法共鸣。我最多将其理解成一个嗜酒者的陶醉之言,理解成一个崇尚者对一件能够安抚自己心灵的东西发出的某种咏叹。至少于我,那时我尚未看到它的神奇之处。
但那一天,在去往郊县的车内,在行进的路上,我却猛地一怔。车内窄窄的空间里没有第二人,我却分明感觉到后座上正有谁依依呀呀地伸腿展腰,四溢的香味如同他的手脚,他汹涌地、澎湃地将一点点膨胀扩大,眨眼间已经充满了整个车厢。
我一下一下地深呼深吸。我想,那一刻,茅台以香味为矛,已经将我悄然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