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夏久星闻言愣了愣，他从未想过符云书会问这个问题。前面所问，都是职责所在;这一问，是他的私心。
“若大人知晓，有一个武功高手为了寻仇进京，大人会如何做?”夏久星反问道。
符云书沉默的看着夏久星，若他知晓，当然会让问剑司死死盯住，免得他在京城闹出乱子来。侠以武犯禁，不止他会盯着，京中各路防备力量都会提高警惕。为了避免行动处处掣肘，若他是夏久星，肯定也不会顶着索魂谷少谷主的名头进京。
这其中的道理，很容易便会想明白。但符云书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夏久星为什么要骗他。
“若我是你，首先会给自己换个名字。”符云书说道。
夏久星笑了笑说道:“我偏不换，天下这么多人，重名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在这里，在另一个世界，在游戏里，他都只有这一个名字。
“大人专司江湖事，又有其他证据佐证，才能从名字中确定我身份。除了大人，朝堂之上又有几人熟知江湖事?”夏久星说道，江湖与朝堂仿佛两个世界，符云书是极少见的横跨两界却又心向朝堂之人。从一开始，夏久星便知道他瞒不了多久。
符云书不理解他对名字的执著，皱了皱眉说道:“漠刀门中便有不少弟子在军中任职”。
“他们不会说的，本朝向来重文轻武，或许刚入军时他们还心向朝廷，被拖上一两次俸禄，再被文官在战场上坑上几次，便会学乖了。”夏久星垂眸说道。
符云书听得心头震动，面前的夏久星，看似无害，却总从口中说出些大逆不道的话来。“幽州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军士的陈情书已上表，陛下定会有所决断。”符云书说道。
夏久星没有再说什么惊人之语，只是轻轻的笑了笑。笑声虽轻，掩不住其中的狂傲恣睢。符云书看着月光下垂眸含笑的他，面前的人，是数次救他命的人，是他身为问剑司掌司必须要警惕的人，是他父亲让他小心照顾的人，也是陛下下令让他想办法掌控的人。
素来杀伐果断的符云书，此时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进退。
两人正闲聊，忽听见痛苦的哀鸣声自远处传来，夏久星闻到了一丝血腥味，赶紧转头看过去。于是两人看到在与繁华盛世一墙之隔的地方，有一衣衫褴褛的乞丐在地上缓慢爬行，两条腿扭曲弯折，腿骨的断面几乎要从血肉中戳出来，他的身后是一条长长的血路。
分不清是谁先动的，夏久星转瞬间便到了那乞丐身边。血腥味扑鼻而来，夏久星蹲下身拿出悬壶堂的伤药，安抚乞丐让他先不要乱动。
那乞丐还未出口道谢，擡头看一身穿华服的贵公子向他走来，竟吓得浑身发抖，连连磕头请罪。
符云书见他如此惊惧，站在远处不再靠近。夏久星下意识擡头与符云书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竟在一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夏久星眉眼中暗藏的锋芒藏得更深，轻声安抚，那乞丐渐渐冷静了下来，但仍是想离符云书再远一些。嘴里一直念叨着他不能脏了贵人的眼。符云书见状转身离开，又退回到那片繁华中。
两刻钟后，夏久星沉默的站在他的身旁，大街上热闹依旧。每个百姓的脸上都洋溢着巨大的笑意。
“我已将他送到悬壶堂，大夫说他的腿恐怕这辈子都不能行走了。”夏久星说道，语气冰冷的在此处格格不入。
“他可有说，是谁在城中行凶?”符云书问道。此时各处烟花同时燃放，朵朵相连，足足占了大半的夜空，人群中惊呼声不断。
“他原本就在这条街上乞讨为生，但官衙的衙役觉得，盛世之下不应有乞丐。”
烟花绽放一瞬后纷纷熄灭，夜空中只余疏星点缀。
“这件事我会查清楚”，沉默片刻后符云书说道。
夏久星轻轻的点了点头，两人在街边站了许久。夏久星长长呼出一口气来说道:“传闻陛下暗地里养着一群人为他搜集各地情报，大人你说，陛下他真的不知他所治下的大楚江山是何模样吗?”
这个问题，符云书默然立着，没有应答。
欢庆持续到后半夜，待皇帝脸上露出一丝倦意时，身边人便立即询问陛下要不要回去休息。皇帝点头后，待命已久的马车立即赶来，皇帝一走，其余文武百官也纷纷乘车离开。
夏久星正要离开，却见到皇帝身边的公公急匆匆的跑过来，恭敬的行了一礼说道:“奴婢见过世子殿下，见过夏公子。夏公子，陛下遣奴婢来问问，夏公子今夜要不要去庄园歇息。”夏久星本想拒绝，却见那公公又转头向符云书说道:“世子殿下，陛下有旨，命您今夜也去庄园。”而后他又低声说道:“殿下又做什么了?陛下看着心情不大好。”
其实也没做什么，不过是扰乱了他的计划。夏久星自符云书的脸上看到一丝紧张之意，夏久星转过头来说道:“多谢公公告知，既然陛下有旨，那我当然要去庄园。”
于是那公公引着夏久星走到一精巧的马车前，夏久星还未踏进马车，夏明先和那群少年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招呼夏久星与他们一起坐大马车。前呼后拥中，夏明先小心翼翼的问道:“三弟，我刚才想找你没找到，你去哪了?”
夏明先虽是询问，却似乎已经笃定他这神秘的三弟是去处理什么江湖上的事了，面上神色崇敬与害怕交织。“我一直在街上，也许是人太多了。”夏久星笑了笑说道。
夏明先不信。
他们所说的大马车，是宫人为太子准备的。今晚太子似乎玩的很尽兴，坐在主位上，头上还半挂着一个面具，双手也拿着两件民间精巧的小玩意。众人在车上玩笑打闹，夏久星话虽然少，但混在其中却不突兀。
众人对夏久星仍是好奇，有人问他传说他的父亲在江湖上是一代大侠，那他会不会武功?夏久星摇了摇头，众人起哄说道，若夏久星会武功，那江湖上岂不是就有两位叫久星的了。
夏久星泰然处之，夏明先越听越心慌。有人递给夏久星一杯清茶，夏久星接过茶杯时衣袖擡起，露出身侧衣衫上不知何时沾染上的一块血渍。夏明先吓得头上冒出几滴冷汗，难道说他家三弟又悄悄跑出去杀人了?
长长的车队抵达庄园后，很快有宫人前来找夏久星，要为他引路，夏明先坚持要跟在他的身边一起去。夏久星感觉到自四面八方传来的好奇目光，淡然自若的跟着那宫人走进庄园深处。
“三弟，你待遇不错啊!这地方离着陛下住着的主院很近，太子住那，我住在太子后面，明天去找我玩。”夏明先热情的说道，而后他面色一变，用扇子指向夏久星身后，已亮起灯的一处院落说道:“你隔壁是端王世子，他身边带着的人都是军中高手，你要是半夜想去揍他，小心点别被抓住。”
“二哥你在说什么?我为何要去揍他?”夏久星将扇子拨到一边问道。
夏明先将脑袋凑到夏久星耳边，低声说道:“他在宴会上落你面子，这可是你在朝臣面前第一次露脸，你真不想揍他?”看着夏明先期待的目光，夏久星说道:“二哥误会了，我并非滥用武力之人。”
夏明先满脸写着不信，又指了指夏久星腰侧说道:“那三弟这里是怎么弄的?难道是在大街上被蚊子咬的?”
夏久星低头一看，血污在素色的衣衫上分外显眼。应当是在他将那乞丐送到悬壶堂的路上时不小心沾上的。
身后的院落中传来向外走的脚步声，夏久星三言两语的送夏明先离开，而后回房支开侍候的宫人，将身上的素色衣衫脱了下来，在这件衣服里侧，他竟穿着一件夜行衣。
皇帝身边的公公拿着灯笼在侧前方引路，符云书沉默的走在路上，夏久星在暗处悄悄跟着。走出小院不过几步，夏久星便察觉到在这附近有许多同他一样藏在暗处的人，将索魂谷的功法运行到极致，夏久星行如鬼魅，在天罗地网中寻出一条路来。
主院的书房中，皇帝正在书架前踱步，房中伺候的宫人们不知他为何刚从城中回来便这么生气，皆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符云书踏入书房后，皇帝屏退左右，而后房中接连传来重物被扔到地上的声音，房外的宫人战战兢兢，不敢有任何揣测。
又一件价值千金的花瓶被摔的粉碎，符云书沉默的低头立在那里，瓷片飞溅，飞得高的险些飞到他脸上。皇帝重重的坐下说道:“云书，你胆子可真够大!你这胆子，是朕的倚重喂大的?还是皇兄手上的几十万大军喂大的?”
这语气，仿佛不是在骂符云书胆子大，而是在骂他野心大。符云书依旧沉默，皇帝应当很清楚，他没有半分谋逆之心。
皇帝拍了拍桌子说道:“侠以武犯禁!你是问剑司掌司，朝堂上没有人比你更清楚那些江湖人有多目无王法!如今朕想出一计，可不费一兵一卒，不花国库一文钱便让他们自相残杀。你倒好，舍生取义!”
“云书!问剑司的职责在于保护江湖人刀下的百姓，不是为了保护那些草菅人命的江湖人!如今你破了此局，你可知会有多少恶人躲过此劫?又有多少无辜百姓将被他们残害?!”
符云书行了一礼说道:“臣知错”。
皇帝冷笑一声说道:“知错?这二字又抵得过多少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