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假设这是滴血认亲科学有效的世界 - 天攻地略 - 木三观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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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假设这是滴血认亲科学有效的世界

当年御赐伏骄男的天家斩马剑,已随真迦蓝一同下葬。然而,剑里藏着的秘密却浮出了水面。皇太后坐在镜前,默默地看着自己衰败的颜色,眼神中却渐渐闪现泪花,威严的面具终于在与鸾音独处时露出了裂缝。鸾音与皇太后主仆一心,也是感慨万分,只是强忍着泪水为皇太后梳头。皇太后却说:“你还记得么?那个时候先帝把那小皇帝封了太子,我又得了那个怪病……”鸾音闻言,便道:“婢子记得,那个时候娘娘食不下噎,月信不期,又小腹微凸的,连太医都认为您怀了孩子。”皇太后苦笑道:“可我却没那个福气,只是因为心情燥郁得了假孕症。看着那蠢蛋得了太子之位,我心里就不痛快,没想到居然怀孕了。我那时以为自己有了孩子,我是欢喜,但又是万分不安的。先帝为了宽慰我,告诉我说:‘太子之位既定,但朕以后一定会赐咱们儿子天家斩马剑,使他威风八面,连君王也不得伤害他的性命’。”鸾音忽然一惊,说道:“难道当初先帝说的……”皇太后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假孕症好了,再添孩子的愿望也落空。这也罢了,我以为自己命中无子,却不想先帝临终前将天家斩马剑赐给了骄男做护身符,我当时真是哀怨愤恨,至死难休啊……不想,先帝并没有忘记对我的承诺。”这话说完,皇太后眼中闪耀的泪花终于滴落,溅散在妆台之上。

早年,熊贵妃何等受宠,这让柳家也蓬荜生辉,熊家更是势大,隐隐有当年黄家的样子。先帝发现情况不对,便放任皇太后将熊贵妃害死。先帝也认为熊贵妃母子对太子将来不利,便睁只眼闭只眼,让熊贵妃到柳家去寻求庇护。熊妃与老侯爷自小一起长大,但却不如先帝了解老侯爷。老侯爷谋杀熊妃母子来取悦太后,这其实在先帝的意料之内,却不在熊妃的计划之中。但经此一劫,老侯爷的势力也大不如前了,只是能够自保罢了。柳祁作为他的儿子,也是做小伏低、奋不顾身才爬到今日的位子。因为皇帝的幼稚和最近的战争,柳家如今比当年还霸道。

今夜的变故,连柳祁也受到了震撼。老侯爷帮石药、远月安排逃跑的路线,乃是受当年熊妃所托,以为远月是害死了仙姝才跑的,并不知道伏骄男身世的秘密。那老侯爷听了柳祁的话,不觉陷入沉思良久,神情沉郁。柳祁是庶子,小时候不受宠,但他仍然觉得自己很熟悉父亲的性格,他也知道父亲和熊妃青梅竹马的感情是真的。每每提及往事,老侯爷都很是伤心。但那又如何呢,若是为了自保,又有什么是办不到的?这一点柳祁倒是很理解他的父亲。

过了半晌,老侯爷眼中雾气消散,目光又变得锐利起来。他捋了一把胡子,说道:“这是你的好机会!”柳祁不解地说道:“父亲是什么意思?”老侯爷冷哼一声,说道:“现在皇帝被伏家捏在手心,不受皇太后的控制,皇太后多有不满,此刻冒出了一个真儿子,她焉有袖手之理?”柳祁却道:“您的意思是……太后将另立新君?这、这可名不正言不顺!”老侯爷答道:“她只须将公子骄男归回皇室即可。”

本朝皇后和皇帝都是世袭的,所以皇后的权力非常强大,遇到些妒忌心强的皇后戕害后宫也是有的。许多妃子无法避孕,便要避祸,自贬为婢到径山寺生孩子,生育完了将孩子留在径山寺,这样的话这个儿子就不是皇子,也没有继承权,一般可以平安长大。小皇帝也是因此在径山寺长大,平安无事,像他这样捡漏为帝的也不是没有。径山寺长大的皇子想要重新获得皇子的位置,那是要认证的。首先,皇帝要膝下无子,其次,皇室要会议通过,最后,要当众滴血认亲成功,这皇子之位方可认证成功。

按照官方记录,迦蓝是径山寺长大的孩子,有这个前提事情就好办得多。然而,皇帝现在是有孩子的,那么这认证仪式就不能启动。按照老侯爷的推断,花姬和她的儿子碍着太后的事儿了,应该要出问题了。花姬也是这么想的。伏鸳鸯将迦蓝之事告诉了她,她立即就不安起来。伏鸳鸯不知道她不安的原因,便劝慰道:“你别担心了,回去圣后是骂了我几句,但不会罚我的,她最疼的就是我了。”花姬看着伏鸳鸯不谙世事的天真的脸,不觉低头叹息起来。

这对于许多人来说,都带来了祸害,然而对骄男来说,也未必就是好事。他脸上虽然镇定如常,但心内仍忍不住波澜迭起,房中燃着熟悉的香,却无法让他的内心安静下来。坐在那儿眼看着两根蜡烛都燃尽了,那要翻译的经文还是只字未动。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傅幽人几乎未眠,但仍然起来了,他要负责为迦蓝送水。现在,他确信伏骄男能够得到很好的保护,甚至只要骄男愿意,荣华富贵没有得不到的。但悬在傅幽人心间的那把刀却未被解下。他仍然是个被贬的宦官,如今知道了这个秘密,一夜间还背上三条人命,也是祸事不断。

傅幽人只暗道:“我当初作孽,受罪至今,现在还多杀了三个人,又不知道以后上天会怎么惩罚我!”这么想着,他又更为自叹自伤。那三个僧人无端失踪,寺内自然要找的,傅幽人只推说没看到。那些人也不理他,便走了。傅幽人又想:“听说他们不见了,那我这个御泉司更没人干活了,他们也不问问我要不要增派人手?唉……”

于是,傅幽人只能自己灌一瓮水,送到珈蓝居去。那接应他的依然是那个伶牙俐齿的小沙弥。这小沙弥性子也算是倔强,连伏鸳鸯也被他顶撞多回。傅幽人倒好奇他在日度宫住这段日子是怎么活下来的。那小沙弥以前也冲撞过傅幽人几回,并不将傅幽人看在眼内,如今见面,却忽然和气了许多,又说:“傅郎不是御泉司的主人么?怎么还得亲自来干这粗活?随便打发个人来也是一样的,咱们宗主没这讲究。”傅幽人心想:“我倒是想打发个人来!也没个人打发,原也有三个流氓的,现在都变死流氓了。不提也罢!”虽是这么想,傅幽人还是笑道;“就当散散腿好了。”那小沙弥笑道:“那您也累了,要不进来吃口茶罢?”傅幽人还不曾见过这小沙弥的笑脸,如今一看,这小沙弥脸蛋圆圆的两个酒窝,笑起来倒是很甜,和他平日那骄傲的模样很不一样。

原来这小沙弥虽然高傲,但一心只忠于他的圣宗。因他知道傅幽人舍身救了迦蓝,便也把傅幽人当成了救命恩人,自然是千恩万谢、尊敬不已。傅幽人连连摆手,却听见里头说:“可是傅郎来了?”这声音,一听便是骄男的,惹得傅幽人思绪万千。那小沙弥仰头就喊道:“可不是么!”骄男心里正是多个疑团未解,听见傅幽人来了,便说:“快请进。”

傅幽人也推脱不了,只好硬着头皮进了珈蓝居。骄男知道傅幽人姓傅,但却从没把他和旧人联想起来,他认识的傅家兄弟,一个儒雅和煦,一个明快嚣张,和傅幽人的畏缩阴暗迥然不同,只有姓氏一样罢了。伏骄男见傅幽人进来,便站了起来,朝他就是一拜。伏骄男还未拜完,那小沙弥又跟着拜起来。那傅幽人忙扶住二人,苦笑道:“孽障怎么生受得起?”伏骄男便说:“你救我性命,怎么受不起?”傅幽人只道:“我不过是受鸳鸯少爷所托罢了。”伏骄男却说:“那也是一样的。只是我有许多不解,还请傅郎解惑。”那傅幽人十分不想为他解惑,却仍笑道:“圣宗这么说,我十分生受不起。”

骄男请傅幽人落座,又说道:“傅郎说是受鸳鸯所托,这鸳鸯少爷怎么就想到找您来救我?”这一问就已经让傅郎招架不住,不想骄男又继续发问:“又听说您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被逐出皇宫的,这倒不像是真话。”伏骄男这提问让傅幽人立即脸露难色。那伏骄男便笑道:“当然,这若是您的私事,我原也不该探听。倒是我的身世,您是如何得知的,这一点无论如何我都很想请教,还请傅郎成全。”傅幽人苦笑一下,又说道:“这个不难。原来我在御泉司翻新的时候必须处理原本的奴人墓地,里头却发现了一具不寻常的女尸,寺中人认出是当年医女远月。我也是六神无主,便去请教了祁公。才得知了这个故事。”傅幽人一顿甩锅,将锅甩到了柳祁身上。因为远月是老侯爷送走的,柳祁又是个手眼通天的人,伏骄男也不得不相信柳祁是知情的。但他却不明白柳祁为什么会把这么重大的秘密告诉傅幽人,故他笑道:“我总听说祁公和傅郎是经历过沙场的生死之交,关系匪浅,可见不假。”这话听得傅幽人想呕,但也不得不笑道:“我是没根的奴才,他是贵族的公子,岂敢、岂敢?”

骄男却说:“只是我看祁公未必愿意这般救我,你这么做,他是知道的吗?为了我的微贱之躯而得罪贵人,岂非不值?”那傅幽人也是无话可说,只默然不语。骄男又说:“我倒是为难你了。”傅幽人笑道:“不敢。”那骄男又说:“只是还有一事……”伏骄男话未说完,却忽然听见外头宣布太后驾到。

傅幽人暗想:“这太后还真是爱子心切,一大早就来看儿子呢。”那太后果然进来了,见傅幽人跪着,也不算吃惊,只说:“你也在?”那傅幽人答道:“奴原是来送水的,得圣宗怜恤赐茶,不胜感激。”太后便道:“好了,你起来吧。”傅幽人便站了起身。那伏骄男也站起来,对太后道:“不知太后驾到,有失远迎。”

太后欣然一笑,说道:“你我不必见外,你只和他们一样叫我‘娘娘’便是了。”骄男愣了愣,便答道:“是,太后娘娘。”太后也是一口老血闷在心里,脸上仍是带笑,缓缓坐下,又说:“骄男不必拘礼,你也坐着。”伏骄男便坐了下来。小沙弥沏茶上来,太后原本讨厌这个小沙弥,也装出一副爱幼的样子来,只笑道:“可怜价儿的,多么清秀的一个童子!”又问他可有读书识字、今年几岁这些不熟的亲戚才问的话。那小沙弥虽然嚣张,但在太后面前还是老实的,如坐针毡地回答这些问题,跟被班主任问话似的。骄男见他这样也很可怜,心想太后的巫婆形象深入人心,实在不适宜在小孩面前装友爱,便笑道:“这孩子怕生,怯着呢。”太后对这个孩子也没啥好感,不过客套一下,边笑着便放他走了。傅幽人还在一旁站着,觉得好没意思,便要告退。

皇太后见他要走,也一笑,说道:“你去哪儿呢?我还有事没问明白。”皇太后要问的,大概和骄男一样,就是问他到底是怎么挖出这个皇室大八卦的。那傅幽人不得不再次甩锅给柳祁。皇太后闻言,脸色铁青地说:“我早就知道是他!只是不想你也连着他一起瞒我!”傅幽人吓得膝盖发软,又跪地磕头求饶。那伏骄男便求情道:“怎么说,他也是悬崖勒马,将功补过了。经此一事,相信他也不会再与柳祁同流合污的了。”那傅幽人忙说:“祁公手眼通天,奴也是不得已才暂时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奴其实一心向着太后以及圣宗的!忠心昭昭啊!”皇太后冷笑道:“也只有你会说话,若真如此,你又怎么会三番四次对本宫阳奉阴违,由着伏鸳鸯那个狗贼摆弄皇上?”那傅幽人又说:“贱奴冤枉啊!奴自当忠心太后,若非奴不肯让伏鸳鸯迷惑圣上,伏鸳鸯又为何怂恿皇上将奴赶出皇宫呢?”皇太后一摇手中的玉扇,笑道:“我又怎么知道?他怎么那时候半夜还去找你,今儿一早还跟内廷说想把你送回皇宫呢!”傅幽人心中一声“卧槽”,仍说道:“那伏鸳鸯行事任性、言行无状,不能用常理判断,奴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但奴真的是一片赤诚啊!”皇太后便道:“看你巧舌如簧,我也是厌了,但看在你帮助了骄男的份上,暂且饶你一条狗命。”骄男见傅幽人被吓得满头冷汗,也是不忍,只道:“我看傅幽人行事谨慎,却肯为我出头,必然是真心的。太后娘娘何必唬他呢?”太后原本满脸厉色,当眼光转到迦蓝身上时,便瞬间和气起来,又对幽人说:“行了,你滚吧。”傅幽人便滚了。

那傅幽人滚了,皇太后又对骄男柔声说道:“你别以为他肯救你就是好的。他的心思可不简单,你千万别小瞧了他。”骄男便笑道:“这是从何说起?”那皇太后便道:“他当年跟柳祁出战,也是个能手,不然伏忍惟怎么会花心思对付他?他也是个没气性的,为了活命甘愿自宫,还跪进皇宫为奴为仆,赢得皇帝的欢心。这也罢了,他还想欺骗本宫,他瞒得了皇帝,难道瞒得了本宫么?本宫是不放心他的,但他也聪明,紧紧巴结住柳祁,做事也仔细,本宫也懒得拿他。只纵得他越发放肆,不是伏鸳鸯横空出世,夺了他的君王眷宠,还不知道他怎么翻天呢!我看他对你献媚,也未必就是忠诚。否则,你与他萍水相逢,他为何能为你豁出性命?想必是知道了你的身世,觉得奇货可居罢了。”

那伏骄男却说:“既然太后觉得他不可信,为何还留他性命?”皇太后无奈一笑,说:“自然是因为没有可用之人,才留下他。”伏骄男却说:“用他做什么?”皇太后便道:“你身边总得有个人照看着。我看侍奉你的孩子毛毛躁躁的,大不可用,傅幽人虽然心眼多,但这也是他的好处。”伏骄男听了皇太后的话,感觉里头大有文章,顿觉不安,只道:“我只愿继承迦蓝的遗志,在青灯古佛旁宁静终老。”皇太后闻言觉得大不可信,疑惑地说:“你可是说胡话了?我以往与你了解不深,但也知道你是个素有大志的好汉子,怎么可能会甘于做这枯燥无聊的事业?”伏骄男却淡然一笑,说道:“我已非伏骄男,而是伏迦蓝了。”皇太后忍气道:“我不喜欢这个‘伏’字,你也快快休提!”伏骄男只默然不语。皇太后见伏骄男似有不快,便有暗悔起来,故柔声说道:“往日种种,都是我不对,你是不是怪我了?”伏骄男忙说:“当然不是。”皇太后又说:“以往你我有些陌生,因此不了解我的为人,我并非外间说的那样残酷无情之人,你慢慢就知道了。”伏骄男便点头附和。他难以责怪皇太后,在这段公案中,皇太后何尝不是饱尝苦楚的受害者,他甚至无法责怪伏圣后。但是,他也不想搅合在这一团混乱的宫闱迷雾之中。他真的只想平平静静的度过余生,把经书翻译后,九泉之下能够跟迦蓝交代,奈何桥畔能与故人重逢。现在看来,恐怕是很难了。

傅幽人又被召到了珈蓝居,那是太后的旨意:“珈蓝居缺了个掌事的,本宫看你很妥帖,让你来安心的服侍。”傅幽人得了旨意,一方面是松了口气,太后肯拨他来侍奉她亲儿子,这是对他委以重任的意思,自然就不会要杀他了,另一方面却是紧张得冒汗,靠近骄男,那就是近乡情更怯啊。

太后离去后没多久,檐外便滴滴答答地落起小雨来。傅幽人像块木头一样站在书房,手脚不知望哪儿摆。骄男便说:“我这边没什么规矩,你和沙弥们混着就成了。”傅幽人如蒙大赦,便溜了出去,果然看见内外都无人侍候,几个沙弥平日爱干嘛就干嘛,根本没有侍奉这个概念。

傅幽人便倚在窗边,一手支颐,看着窗外细细的雨丝,感受凉风扑面吹来,心下一片寂静。他都记不得有多久没有这样安静地坐着看窗外了。只是这样的宁静很快被打破,外面又有人敲起门来。傅幽人正想去开门,却看见小沙弥不知从哪里跑出来,已经撑着伞去开了。那门一开,便看见一个美丽的少年,正是那伏鸳鸯。伏鸳鸯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见傅幽人坐着,便“哎哟”了一声。傅幽人慢慢站了起来,说道:“鸳鸯少爷金安。”伏鸳鸯一笑,说道:“认识这么久,我还是头一回见你坐着,所以有点吃惊!”傅幽人便慢悠悠地说:“咱们这些奴仆原都只会站着和跪着的。”伏鸳鸯还是头回听见傅幽人说话如此夹枪带棍的,但也没在意,只说:“迦蓝呢?”

傅幽人便领了伏鸳鸯进书房,伏鸳鸯一见到迦蓝,就说:“你倒还挺淡定的!”骄男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看了看人,笑道:“我有什么可不淡定的?”伏鸳鸯便道:“我要是你,肯定几天几夜睡不着觉。”那骄男便笑道:“便得亏你不是我了。”伏鸳鸯又说:“我依然是当你好友看的,只是不知道你是怎样。”骄男见他神色匆匆,这样急忙来了却开口难得吐出这样的好话来,心下了然,不觉又是微微一笑,说道:“这些虚的都可免了,你就直说要求我办什么罢!”伏鸳鸯闻言,不觉有些局促,又嘴硬地说:“不过说两句好话,就成这样。你怎么就见得我有求于你了?”骄男也不理论,笑道:“若没有要求,那就更好了。我也乐得自在。”伏鸳鸯更是大窘,扭头看向傅幽人却是一脸沉郁。傅幽人神色如此,原是他见骄男说话仍是那样,只是和鸳鸯说笑,叫他想起以往骄男与天略说笑的模样来。

伏鸳鸯也没在意,只说:“你怎么也不会当差了?没看见我和你们主人有话要说!”傅幽人闻言,更觉心中泛酸,只垂头答应了一声便退下了。骄男见傅幽人出去并带上了门,便道:“有什么话,你可以说了?”伏鸳鸯便是一脸愁云惨雾地说:“实话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呀!”说着,伏鸳鸯便拉了把椅子坐下来,郁郁说道:“那天回去之后,花姬就郁郁寡欢的,我问她她又不说!你知道我是急性子的,和她吵嚷了两句,她只会哭,忽地叫我来求你,让她母子进径山寺修行,她愿意做径山寺的奴仆。我以为她说的是赌气话,却竟像是真的。这也奇怪了,她怎么突然要这样起来?且为何要问你,这事好歹是要问皇上的呀!”骄男闻言一叹,说道:“她有她的想法。你依了她便是了。但她要问我,确实是错了,须知我有什么计较?只怕太后不依罢了!”伏鸳鸯却笑道:“我虽然不明白,但你怎么也不明白了?现在太后正把你比个金疙瘩还宝贝,你都能依的她怎么就不依了?”骄男却笑道:“我倒明白了,你不是来求我答应,是求我去求太后答应罢了!”伏鸳鸯笑了,大方点头道:“可不是这个意思么!”骄男爱与伏鸳鸯玩笑,那伏鸳鸯的明快和任性,有时能让骄男看见隐约的天略,但却又很不相同。天略虽然外表任性明快,但因为身世坎坷,比不得伏鸳鸯的纵情天真,那样穿红着绿、嬉笑怒骂的天略心里有时多疑残忍、有时脆弱敏感。

傅幽人仍然坐在窗边看雨,享受难得的静谧。他自当了傅幽人以来,就不曾有过片刻的闲暇和安逸,但他并不怨天,他只怪自己。傅天略当年执掌教坊,对被逼死的倡伎视若无睹,对被卖身的良家无动于衷,偷用私奴,诱良为娼,最后连杀人放火都干了。想到这些,他就觉得真特么是自作孽。之前他还会想:“那皇太后的报应什么时候来呢?”现在倒不这么想了。他只会说:“其实皇太后一直都挺煎熬的,现在和骄男相认了,只求他们两个都好好的。”所以现在他只想:“那么柳祁的报应什么时候来?马蛋老子觉得自己仿佛等不到那一天了!”

傅幽人原在沉思着,听见响动便回过神来,看见伏鸳鸯已经从书房里走出来了,又斜乜了傅幽人一眼。傅幽人便慢慢站起来,行礼说道:“恭送鸳鸯少爷。”伏鸳鸯便笑道:“我看你对我倒不如以往尊敬恭谨了。”傅幽人说道:“原来是迦蓝圣宗吩咐,让我在佛门不要太多规矩。不曾想冒犯了鸳鸯少爷,罪过、罪过!”伏鸳鸯一笑,大手一挥说:“没事!我反倒喜欢你这样子!继续保持!”那傅幽人倒是没想到,便噎住了。

那伏圣后与皇太后算是彻底撕破脸了,伏骄男差点因此送命,傅幽人对伏圣后实在很难不怨恨。他又想,现在真相大白,伏鸳鸯自然是站在伏圣后那边的,伏骄男也只能在皇太后那边。伏骄男在哪边,傅幽人便在哪边,所以傅幽人对伏鸳鸯表现出一些敌视的情绪,这也是跟太后表忠心用的。

伏骄男抬头看着天空舒展的云彩,心中却无法自在。皇太后又何尝不是?她的心潮翻涌,但掌中那杯茶水却是波澜不兴,一如她的神色。当鸾音报说“傅幽人来了”的时候,皇太后却微微抬了一下眉眼,说:“传。”傅幽人应了传召而来,身上还是鸦黑的衣服,脸上苍白,一样的样子。皇太后放下手中的茶杯,说:“骄男最近怎么样?”傅幽人便答道:“启禀太后,公子骄男都很好,有劳皇太后挂心。”皇太后冷哼一声,说道:“那你知道,骄男跟你说了,他不愿意认祖归宗么?”这话倒是伏骄男的言语,他为求自在沉静,自然是不愿意当皇子的。傅幽人只好说道:“奴身份微末,公子骄男并不会以大事相告。”皇太后苦笑一声,说道:“你能够先后赢取祁公和皇上的信任,怎么在骄男这儿就施展不开你辗转腾挪的本领了?”傅幽人暗道:“皇太后何等威风,先后镇压老侯爷和新皇帝,怎么在迦蓝面前就使不出那威逼利诱的杀手锏了?”然而给他腔子里装熊心豹子胆,他也是不敢当面说这话的,只好答道:“这世上,大概没什么人能够在迦蓝圣宗面前施展本领。”皇太后便道:“你这话何解?”傅幽人便道:“依奴看来――可能太后不信,但是这公子骄男现在真的是全身心地当了迦蓝圣宗,再不是以前那个野性雄心的天之骄子了。”

皇太后闻言,也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半晌说道:“我何尝不信?”傅幽人也很感慨,只道:“当初他隐居避世,未必就只是为了避祸,之前他慷慨就死,也可见他是心如止水。他如今这个样子,太后若非要将他卷入宫廷争斗,他还不会成为炮灰?”皇太后未尝没考虑过这一点,现在伏骄男不慕名利就罢了,还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怎么能够在斗争中活下来呢?当时皇太后又想,当今皇帝这块废料,还不是被她扶成了新君了?又有什么不可能的?故她就是一意孤行。傅幽人理解皇太后的偏执,只好大胆把可能让他死的话来:“今上性情和顺,与圣宗相类,但今上当年是名副其实的太子,熊妃之子夭亡后,今上更是唯一的正统,今上登基,乃是名正言顺,一切的步骤也都是顺水推舟,毫不费力的。若非如此,恐怕谁都没有办法!”皇太后闻言,目光也顿时变得锐利起来。傅幽人说了这话,都不敢看太后的脸色,双腿都在发抖。他一向谨慎规矩,还是头一次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这也是为了骄男,他不得不冒死进言,希望皇太后打消原本的想法,不要将骄男扯进这吞噬一切的漩涡中去。

这沉默使人害怕,皇太后须一语未发,那傅幽人自己就跪倒在地,大呼该死。这皇太后方鹦Γ骸懊皇裁矗你能说出这话,本宫反而放心,你是真心为他的。”傅幽人闻言,心头上的大石才放下,磕头说道:“奴愿为太后及公子肝脑涂地,万死不辞。”皇太后冷冷一笑,说:“但是你一个阉奴又懂得什么?如今伏鸳鸯何等得意,伏依依又何等狠毒,你还看不到么?你以为骄男安静地缩在他的斋房里就可以逃过一劫了?”傅幽人一时竟也无话可说。那皇太后想到傅幽人对伏骄男的忠诚,便又多生了两分耐心,只沉声说道:“傅幽人,你是难得既经过沙场又经过宫闱的人,难道竟不知道两处别无二致,都是你死我亡的地方。如今的骄男必然是束手就死的,难道你要本宫也眼睁睁看着他任人鱼肉么?”傅幽人跪在阶下,一时红了眼眶,他原是要来说服太后的,没想到反而被太后说服了。伏鸳鸯现在看来不会伤害骄男,但以后也难说,毕竟伏圣后与太后已是势成水火。伏圣后要诛杀骄男的念头恐怕也未必打消了。再有一个敌我难分的柳祁,现在骄男的处境非常危险,全靠太后罩着。但太后现在也未能掌控全局,若稍有不慎,便也是粉身碎骨。太后一旦百年,骄男也是离死不远了!

回径山寺珈蓝居后,傅幽人虽然和之前一样像经常坐着发呆,却没有了随意悠闲的情感,只是暗暗担忧着。更为他添愁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想不到如今倒是风波不断、枝节横生。傅幽人为了救人,只好又去了日度宫,求太后懿旨救人。太后却说:“你让本宫为了一个贱奴下旨恩赦么?”傅幽人便道:“求太后怜恤开恩。”太后却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傅幽人却道:“奴一时也难以说清。这人被带回京师的话,于太后大局有利。再者,这人是祁公要杀的,难道太后就不救么?”这话大没头脑,但是太后听见祁公想杀这个人,就真的有点想救了。

那人原来是在市井犯了杀人罪,闹了出来发现是个逃犯。是以前犯了事,祁公罩住了他,让他别回京城。这人原来也隐居了多年,如今却为了私人恩怨偷偷回了京城,这也罢了,还杀了人,闹到官府那儿去。官府恰好有人认得他是逃犯,事情就麻烦了,祁公必然要琢磨着杀人灭口的。傅幽人得知了这个消息,便赶忙找太后求情。

得了太后懿旨,傅幽人率先去大理司救人,一路风尘仆仆地奔走,还在入夜前赶回了珈蓝居。他进了书房,便看见一个美人斜躺着看书,便是伏骄男。伏骄男看见他的脸,便道:“从太后那儿回来了?”傅幽人点头答应了,又说:“太后非常牵挂圣宗。”伏骄男却叹说:“可惜我已是了无牵挂之人了。”傅幽人闻言也颇为感伤,只回应道:“难道世上再无一事值得圣宗劳心了?”

“那自然是有的。”伏骄男微微一笑,抬起手指往桌上,“迦蓝的卷宗,我尚未写完。”傅幽人便叹道:“圣宗果然是重诺之人。”伏骄男便道:“迦蓝对我是再造之恩。”傅幽人却说:“既然圣宗是无牵无挂的人,为什么当初身居后宫还要打听安氏之死呢?”伏骄男闻言微微一愣,半晌答道:“安氏是我故人之母,又曾与我同住相处,感情甚笃,她死于非命,我自然不能不闻不问。”那傅幽人便道:“安氏是你故人之母,那么安氏的两个儿子哪一个是您的故人?”伏骄男便说道:“他俩都是。只是傅家的长公子已隐逸江南山水之中,傅家的二公子却……”这话伏骄男也说不下去,胸中翳闷顿化为一声叹息,只继续说道:“反正我是无牵挂了。”傅幽人便说:“那傅二的死,倒是众说纷纭。当初狄家说要细查,被祁公压了下去。”伏骄男便道:“这事我知道,狄家说要细查,是要说傅二杀人放火,将他定罪,祁公却说人都烧没了,还能够查什么,狄家没缘由为了这事和祁公大闹,便作罢了。”傅幽人便一笑,说道:“您当时已是迦蓝之身,却仍对这世上之事颇为了解啊!”这一笑,在伏骄男看来似是嘲讽他装作世外人,却把尘俗的事打听得这么细致,却不知傅幽人那笑不是这个意思。傅幽人这笑既是欢喜,高兴伏骄男真心在乎他,然而转瞬却成了苦笑。伏骄男不明所以,只道:“你也不必拐弯抹角,有话直说罢!”傅幽人方缓缓地说:“大抵迦蓝的身份还是有限的,打听得不甚仔细。这事原来还有个内情的。”伏骄男立马提起精神来,问道:“是什么内情?”

傅幽人便说:“这个说起来,旁人大概也不知道,可巧我那天休沐,过了大理司,又有人在吃茶……”伏骄男也无甚耐心,只说:“谁听你嗦这个!”伏骄男原是歪在塌上,如今听见,不自觉地直起身来,竖起了耳朵,傅幽人看他这个神态,又是一身素白、面容姣好,像是看见胡萝卜的兔子一般,和之前那闲散慵懒的样子大不一样。傅幽人一时看住了,便没吭声,那伏骄男又问:“到底是什么内情?”傅幽人自知失礼,便清咳两声,说道:“这个杀人放火的事,原来是有个苗头的,大概是傅家不知怎么开罪了狄家的郡王妃,那郡王妃又不知怎么非要咬着傅家不放,造出了种种事端。”伏骄男回想那狄家如今也是颓垣败瓦,那狄郡王妃也该是生死不明,便也觉萧索,唯有一叹:“只是这个么?人也死了,说这个也没意思了。”那傅幽人却又说:“这狄郡王妃到底是妇道人家,哪里有这个力量?还是和祁公有关的。”伏骄男却惑然道:“何出此言?”傅幽人便说:“当初您的身份为太后所知,也是狄郡王妃泄露的,然而,狄郡王妃的话怎么能捅到太后那儿去?”伏骄男却说:“自然是通过黄芩夫人了?”傅幽人摇头说道:“非也!当初黄芩虽然知道此事,却并无透漏半句,说这话的人是祁公!若非祁公,也不会有今日之祸了。”说到这个,傅幽人也有些咬牙切齿。伏骄男却说:“他为了讨太后的好,告诉太后我乃是伏骄男,这也是理所应当的。”傅幽人真是佩服伏骄男的好修养,只叹道:“他害得你这样,你还不计较?圣宗果然大度。”

伏骄男却说:“在其位,谋其事。我是这个身份,却装作迦蓝接近太后,一般人看来都是居心叵测的,反而黄芩不告诉太后这一点,我是不能理解的。”傅幽人真的是想抄起角落的木鱼棒敲伏骄男的榆木脑袋,只想骂人。然而,他还是忍着一股气,垂着头,缓着口气说:“黄芩这么做,是爱屋及乌,不愿意傅家受到牵累。因为她想到你入宫前住在傅家,入宫后即庇护安氏,那太后可会怀疑到傅家头上,狄秋也恨傅家,二人商量着决定顺着太后的意思,说是傅家故意安排的。”伏骄男一听,惊得非同小可。傅幽人见这话奏效,又说:“傅二杀人,这事却是真的!”伏骄男一皱眉,道:“真的?”那傅幽人便道:“那人原是傅二近身的婢女,因被偷东西被揭发,她便跑去跟狄家告状,揭发了您冒充迦蓝之事,傅二恼怒不已,将那婢女杀死,又逢安氏暴毙,傅家倾颓,傅二才绝望自裁的。”说着这话,傅幽人心中的伤疤又揭起,哪里就不痛呢?可他仍得装个局外人的样子,尽量显得冷漠而客观。

伏骄男闻言,似被雷霆击中一般,大为震动,半晌只说:“你这可是胡扯?”那傅幽人忙跪倒在地,说道:“小人不敢胡扯!傅二丫鬟揭发之事,有口供、档宗记载,只封存住了,正本可能难寻,但费些功夫,总能找到,太后那儿大抵也有副本。傅二购买牵机毒药、奴仆相应口供也都被狄家搜集齐全了,确实是傅二杀了那个婢女。狄家原要告他的,他自己先杀了自己,也是――”说到这儿,傅幽人也是心神大乱,原想说“无奈”,出了口却成了:“痛快啊。”伏骄男却在震动之中,未曾计较他的失言,他心里已是巨浪翻天,却嘴上仍是不发一言。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就像是风暴一样席卷了他原本止水一般的心,如今这翻天的巨浪,都是为傅二而起,却是一阵阵的惊与痛,半日下来,又趋于平静无波,犹如幽深的湖,黑的,看不见底。那伏骄男平静下来,淡淡说道:“他原是这样的刚硬要强。”傅幽人见伏骄男又静下来了,虽然这分静中饱含忧伤,傅幽人不忍地说:“除了卷宗,还有人证,小人已经找来了。”

伏骄男一脸愕然,便见傅幽人退了出去,半晌引了一个人进来。伏骄男睁眼一看,进门那人是何等面善,只是比以往更沧桑憔悴了,伏骄男还是一眼认得了,不觉愕然道:“金山?”那傅二身边最得力的小厮就金山、银山二人,伏骄男自然认得的。他当时还笑傅二给小厮起这个名字,真真钻钱眼去了。那金山、银山当年跟着傅二,也是人如其名,当年也是穿金戴银的,不想如今这样的落魄。那金山看见伏骄男,忆起往事,也是双眼泪汪汪的,拿起袖子就抹眼泪,又磕头拜道:“小的给您磕头了!”伏骄男忙说:“快起来,这是做什么?”傅幽人便说:“他也是可怜的,不是太后恩典,早就遭了祁公毒手了!”那伏骄男却问道:“这是从何说起?”那金山仍跪着,只又对傅幽人磕头道:“谢恩公!”傅幽人想起当初和金山无话不谈、推心置腹,如今却是见面不相识,不觉怆然,只又强笑说:“我不过是一个宦官,能有什么话?你该谢太后的恩才是。”

金山却仍似当年一样,与傅天略同仇敌忾,不肯领太后的情,只默然不语。伏骄男便问道:“这可好,你还活着。”金山便道:“小人和银山当年侥幸逃过了火灾,被祁侯拿了去,他让咱们离京城远远的,越远越好。咱们想着这也好,便打算好好过日子去,又在魏县那儿开了一个小茶馆,日子过得也还可以……”说着,金山却又红了眼眶:“只是前些日子,有个县官要升官了,要去京师,便路过咱们小茶馆,却使起威风来!那银山……”说着,金山又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傅幽人叹了一口气,说道:“银山被欺凌死了,你不顾当年祁公叫你别回京的要求,悄悄儿地跑来了京城,还把那人捅死了不是?”金山咬着牙说:“那个王八羔子!这还算便宜他了!”傅幽人对银山也是当成手足一般,闻说此事何尝不恨,只是仍得装出个理性的样子来,只道:“你这样做,可知道后果?你一杀了人,就被人抓住了,官府里还有人认得你,你说冤不冤?祁公知道,岂不是要你的命?”金山平常一个粗人,如今却哭哭啼啼的,只说:“我这一条贱命有什么可惜的!若那小猴儿来找我也好,我也想知道二爷的病怎么了!”那金山仍和当年一样满口把祁公唤成“小猴儿”,十足天略调教出来的样子,伏骄男不胜唏嘘,却又听见他说二爷的病,不禁留了心,问道:“什么病?”那金山方似想起来了,又说:“二爷和咱们一样,没死在那场火中。”

骄男闻言,满眼的电闪,满耳的雷鸣,一时连方向都找不到了。他半日没听见声音,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又愣愣地问道:“你、你说什么?”金山便道:“小人不敢欺瞒,二爷确实没死在那时,但现在还有没活着,小人就不知道了……”骄男也听糊涂了,只说:“你这是什么意思?”金山便道:“当年我和银山都没事,唯独二爷一心求死,被火烧到了,不知道怎么样,那猴儿让人拉他出来急救,也不知如何。咱们在那儿好久,二爷才醒过来一次,拉着我和银山的手,让我们隐姓埋名,去外面过正经日子,以后做好人,别干那些没良心王法的勾当了……咱们原不依的,二爷说我们不走,他死也不安心……”说着,金山这大老爷们又掉起眼泪来,只说:“我们走的时候,二爷还是气若柔丝,不人不鬼的……咱答应了二爷,要好好做人,再不做没王法的事,不想我还是没做到!”那金山说着,又捶着自己的胸口大哭起来。傅幽人总记得金山是那没心没肺没王法的样子,如今这样的他,叫傅幽人鼻酸。傅幽人别过头去,强忍泪水。那伏骄男只一心听着金山的话,却没留意傅幽人反常的表现,只继续问金山:“那么,你们二爷或许活着?”金山却又道:“我倒宁愿……不,若是如此,我看二爷倒宁愿死了,也不愿意在猴儿手里活!”伏骄男并不了解柳祁和天略之间的恩怨,颇为费解道:“祁公难道不是他的朋友?”那金山只道:“哪有他这样的朋友?当年小王爷还是小猴儿的朋友呢,还不是被这猴儿害得险些家破人亡?那猴儿对咱们二爷没安好心,嘴里说话一套一套的,以为我不知道,他就想着干咱们二爷的屁眼!”骄男闻言骇然,那幽人也是一惊,不想这金山说话还是这么直白。

那金山一肚子秘密憋了这么多年,也是委屈他这么一个直来直去的汉子了。他便一股脑地倒腾出对猴儿的不满来,说当年小猴儿是怎么逼天略给太后送男宠的,天略不肯答应,小猴儿又导演了商华令逼亲的好戏来,及至联合狄家揭发伏骄男,都是为了让天略服从。这阴险卑鄙还在其次,本来祁公在人眼中就是这个人设的,这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祁公为了一个傅天略花费如此巨大的心力,才是真正使人吃惊的。骄男现在脑子一团浆糊,虽然如此,他也明确一事,他对天略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只是要从祁公手里夺回天略的人或者是尸,都并非易事。

伏骄男一时也接受不了那么大的信息量,确实需要时间处理。傅幽人知道该留些空间给伏骄男消化,便带着金山离开了书房。金山想到自己刚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也觉得脸上十分挂不住,惭愧地跟傅幽人说:“多谢恩公救命之恩!只是我怕……”傅幽人看那金山十年如一日的耿直,也是感慨,只道:“银山和你亲如兄弟,你怎么忍心让他这样?你若因此而死,他必然魂魄不安。”金山却又红了眼,说:“我也不止对不起他的魂魄,也对不起主人的在天之灵!主人明明让我安分做人,我却……”傅幽人也是怆然,忍泪道:“你也是,你怎么就知道你主人死了?还说什么‘在天之灵’,岂不是咒他?”金山却苦笑道:“恩公你看我五大三粗,但我的心么,还是知道主人一些的。就算他没死,却遭了这事儿,也如同死了一样了。”傅幽人闻言一惊,不想这傻小子居然真的懂自己的心事,忍不住滴下泪来。金山见他哭了,便暗道:恩公也这么感性啊!

傅幽人安顿好了金山,便收拾心情,拿了笤帚在厅堂扫地,也算是扫自己心里的尘埃,却忽然听见有人唤他,那亲切而又低沉嗓音、使他心忽地跃动的嗓音――自然是骄男的无误。骄男唤了他两声,他才迟迟地应了一声,匆匆忙忙地进了书房,迎上骄男的目光,辨认出他目光中的审慎,那傅幽人便又低下头来。伏骄男却如换了一个人一般,并没有平日的慵懒,也不像刚才那样失态。他是那样的明朗,好似太阳,好似以前的他,耀眼得让傅幽人不敢看又移不开眼。骄男忽而一笑,对幽人说:“你坐。”傅幽人便道:“不敢。”伏骄男又说:“我说了,这儿是没这些讲究的。”傅幽人便说:“圣宗是上等人,没有讲究是胸怀广阔,奴是下人,不讲究就是不识抬举了。”伏骄男露出一个大感失望的神情来,只道:“太后让你来,是为什么?你很清楚。她认为你可以托付,然而,你根本不听我的话,也不与我一路人,叫我如何信任?”傅幽人听伏骄男如此坦白的言语,不觉惭愧起来,只默默坐了下来。伏骄男方一笑,说:“你对宫廷的情况应该很熟悉吧?”傅幽人便道:“这可不敢说。”伏骄男料定他会这么回答,但又故作不悦地道:“你又跟我来这套!”傅幽人却谨慎地回答道:“并不是奴――”伏骄男便又提起声线说:“再不许说这个字!”傅幽人便幽幽一叹,换了口气说道:“并不是我自谦,宫廷的事瞬息万变,我离开一段日子了,又没有权势了,无眼线可布,还敢说‘熟悉了解’么?”伏骄男认为傅幽人说得很有道理,便笑道:“可是皇帝、皇后、花姬等人,总不至于几天不见就性情大变吧?这宫廷变不变,还不是看他们变不变么?”傅幽人便说道:“圣宗虽然是世外高人,却很懂世上之事,幽人自愧不如。”

伏骄男如今不得不掺和到宫廷的事里去了,欲寻个可靠之人,直觉告诉他傅幽人是忠诚的,但是理智上看,这傅幽人行为使他很难信任。虽然说救过自己、保了金山、还爆了个大新闻,但幽人的动机却十分不明,他们二人见面很少,他内心判断过,傅幽人跟他大概没说过几句话,但几乎句句都不是真话。这样嘴里没句真话的人到底靠不靠谱确实很难说。如今倒要步步为营,不能单凭直觉做判断。故他想和傅幽人拉近点关系,了解他真实的想法,这也好维护员工忠诚度啊。

傅幽人也隐隐推断出伏骄男的想法,故也低着头,盘算着该怎么一边隐瞒实情一边赢取伏骄男的信任。伏骄男倒了一杯茶,又笑道:“你我不必见外,有什么话就说什么话。”那傅幽人点头说:“是。”伏骄男又说:“那你告诉我一个事儿,可以么?”傅幽人便答道:“当然。”伏骄男仍是以和朋友说话的轻松语气说:“你告诉我,我该怎么称呼你比较恰当?”傅幽人一时没明白过来,愣住了。伏骄男便说:“我一开始称呼你那个什么的,似乎是冒犯了你,为此我一直觉得很抱歉。”傅幽人才想起来,伏骄男与他在皇宫初见时叫了他公公,他不喜欢这个称呼,伏骄男打听到了,以为傅幽人对此很在意。傅幽人倒没想到伏骄男会提起这茬来,自己也有些尴尬起来。伏骄男笑道:“这原是我不好。但我想吧,叫你傅郎又见外了,叫你幽人又肉麻,你看吧,怎么称呼比较恰当?”傅幽人听得伏骄男这样言笑晏晏的模样,与往日相似,心里颇为感慨。傅幽人便知道,那伏骄男做圣宗时的样子使装的,心里也宽慰了一些,只说道:“我看‘幽人’就不错了。”伏骄男却说:“幽人,听起来倒不像是本名。”傅幽人便道:“咱们做内侍的都不用本名,怕辱没祖先。”伏骄男一听,又暗悔失言,便引开话头:“幽人……这名字可有什么来头?”傅幽人便信口胡扯道:“幽人者,鬼魅也,我原来叫傅魅。”伏骄男正想说“那么以后称你为魅吧”,却又忽地想“人家刚刚才说用本名做内侍辱没祖先,怎么又称起他本名来”,便半开玩笑道:“鬼魅、幽人……那你不嫌晦气,我叫你小鬼吧!”傅幽人道:“没什么晦气的,这个就很好。谢圣宗赐名,我以后就叫傅小鬼了。”伏骄男却道:“那可不行,这小鬼只能我叫,不然谁都配把你叫小了?”虽然知道伏骄男平常开玩笑就这样,但听见他亲切的言辞,傅幽人还是忍不住心跳得擂鼓一样,亏得他近侍这几年练得万年棺材脸的本领,否则此刻早就满脸红云了。

傅幽人又告诉自己,这就是伏骄男的招数。伏骄男只是把他当手下看,骄男的管理经验完全来自于他做山寨寨主的经历。所以伏骄男喜欢和手下搞得很熟的样子,要像兄弟、能穿一条裤子那种。只是伏骄男长得帅,有时候说这些话跟撩汉一样。故那傅幽人干咳了两声,才又撇开这话,说道:“我已把金山安顿了,是要他剃度么?”伏骄男看傅幽人说话越发放松了,也很满意,便说道:“不必了,有些事须人去做,若剃了头太扎眼,反而不方便了。”傅幽人听了,便觉得可叹,他观伏骄男是想以迦蓝的生活方式度过余生的,却不曾想出了这样的纷争,使伏骄男不得不投入争斗。

伏骄男变了个人一般――也可以说是变回了伏骄男本人,那太后自然是欣慰无比,又对傅幽人刮目相看,非常赞赏。那皇太后又说:“如今看来,他的志气涨回来了,也该让他做个名副其实的神圣将军,不然倒让伏鸳鸯白白占了便宜去。”那傅幽人却说道:“神军虽然名义上是神圣将军的,但这支军队多的是伏忍惟旧部,如今又让伏鸳鸯把持了许久,只怕都听伏鸳鸯的,不愿意听公子骄男指令。”

太后却笑了,只道:“这一层本宫也虑到了。只是多亏了柳祁用心,他虽然和伏鸳鸯合作,但暗地里还是要下绊子的。他多安插奸细在神圣军中散播流言,说伏鸳鸯当男宠献媚皇帝,那些跟伏忍惟刀口舔血过来的汉子怎么能够服他?你细想,一则伏鸳鸯年轻不压人,二则身上还有这一桩丑闻,三则他多身在皇宫或酒肆,少与士兵共处,早已不得军心了。大概只有宫中那支羽林和他熟悉,还能老实听他的。”傅幽人便一脸佩服地说:“太后明察,幽人自愧不如。那祁公果然了得,到处都是他的细作……不知……”皇太后也明白傅幽人的意思,便冷冷一笑,说道:“本宫自然知道日度宫有他的人!只是除之不尽,委实可恨!”

傅幽人却道:“难道太后之前已经除过了?”皇太后便说:“那是自然,下人里头确实很难分辨,但一两个下人能翻出什么风浪?他那儿难道就没有本宫的人?怕的是要紧的人。自从发现他的狼子野心后,我便将他送给本宫的人除尽了,唯独一个。”傅幽人便问道:“奴斗胆……”皇太后笑道:“他和迦蓝倒是一个性子的,恬静柔和,且他从不出门,也不与人通信,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本宫偶尔与他说,他也不肯听。所以他不可能泄露什么出去的。”大概是为了征求骄男的同意,过了两天,伏骄男带着傅幽人来赴宴时,皇太后让那个男宠侍席。

那男宠是祁公还是祁侯的时候就输送来的,如今已服侍太后多年,一直过着清静的生活。这男宠名叫温席,出自礼仪之家,因家中突变,被拍卖为奴。祁侯将他买了回去,却见他气质很棒,而且长相应该是太后的菜,便将他送了给太后。温席为了让家人脱离奴籍,便委身侍奉太后,完事之后哀伤不已,对月流泪。原本大男人来这么一套真特么烦人,但因为长相气质都是太后的菜,太后还披起衣服,劝慰温席说:“宝贝儿,别哭,你现在是我的人了,我会好好对你的!”温席却说:“贱奴不敢要求太后垂怜,只望家人安好就是了。”太后只说:“这有什么的。”太后让祁侯暗箱一下,就把他家人安顿好了。然而温席还是天天不开心,皱着眉头苦着脸,久而久之太后也不哄他了,他也不哄太后,太后冷落他,他也没所谓,被人欺负,他也没所谓,怎么闹他他都是这样子,就这么冷冷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久了太后也挺欣赏他的个性的,也喜欢他的相貌和才华,时不时还是会和他一起聊聊诗词歌赋人生哲学,有时聊开了,太后说起宫闱政治的事情,他就表示不爱听也不敢听。再者他也不出门,祁公在他那儿是得不到什么情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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