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伏骄男的刀
日度宫去请伏骄男,其实还真没有什么大事。原是皇太后心里不舒服,也挂念孩子了。她的爱宠温席公子近来总是怏怏不乐。那是柳祁报信,说温席的母亲过世了,温席觉得自己竟不能举哀,反而在杀父仇人的后宫里当男宠,真是伤心郁闷之极。皇太后得知温席的母亲病逝了,便破例许他扶灵回乡。温席不允许自己对太后产生感激的念头,但形式上仍然磕头谢恩。皇太后看得出温席一直以来不甘心留在这儿。而自和伏骄男相认之后,皇太后整个人也看开了许多,便握着温席的手,笑道:“我谢谢你一直陪着我,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就不必回来了。好好在乡下过日子罢。”温席闻言,顿感讶异。那皇太后却没有多说什么,只命人给温席打点好一切,并赏赐钱银,便送温席离开日度宫了。
皇太后如今心里想的就是扫平一切障碍,拱骄男上位。她大概也没考虑过伏骄男想不想上位。也许在她看来,任何有志气的男人遇到了这样的机会都是不会错过的。甚至她有时看着那辉煌的龙椅,心里都会涌起一股奇异又冒险的念头:“如果……如果我是男人呢?”单单是这么一想,她全身的血液都会为之沸腾。所以,她不敢完全相信任何一个男臣的忠诚,权力的诱惑是很可怕的。像是柳祁父子,她一早就觉得靠不住,但是因为她的自傲,认为能够驾驭他们,才发生了现在这种无比棘手的局面。如今她和柳祁颇有默契地共同推倒伏家,然而在伏家倒了之后呢?她有时会胆怯起来,忍不住想道:“先帝前半辈子都在努力动摇黄柳伏三家,到后半辈子却极力维护,我如今这样做,到底对不对?”还好伏骄男非常支持她的做法。伏骄男认为:“先帝当初一定是看到了世家的弊端,才大胆地动摇三家。然而后来他渐渐发现,世家已经长成了肉瘤,先帝老了,怕疼怕流血,不舍得割肉,因此才改变了主意。但如果现在不肯挖掉这颗脓疮,以后积重难返,就再也晚了!”皇太后的出发点其实和伏骄男不同。她只是想扫清敌人,并没有打算改变世家豪门的风格。她自己就是世家女,她甚至打算让伏骄男迎娶一个黄家的千金。而伏骄男想的却是世家垄断权力的弊端,这内忧外患的,只怕会生大变。然而,此刻的他们也算是殊途同归。
伏骄男和皇太后聊了半天的话,那皇太后又说道:“你让人去硐子谷做什么了?”那伏骄男却笑笑,说:“我不仅派小才去了硐子谷,还派金山去了囚崖。”皇太后闻言一怔,却道;“你没事让人去柳家的心脏里钻啊?”伏骄男又道:“就是想看看柳祁平日那么忙,他的兵练得怎么了。”那皇太后又说道:“练得怎么了?”伏骄男却道:“他带兵的时候还好,现在似乎心思也不在这个上面了。”皇太后冷笑道:“那是自然,他都想着怎么暗斗,那记得怎么战斗。”然而,皇太后却又垂下眼皮,劝道:“只是你也不必太常往邵郡那儿钻,刁民难养啊。这一点上,你也该多学学柳祁,京中无论多盘根错节的,都有柳祁的眼睛耳朵。朝廷那么多的人,他能拉的都拉过他那儿去了。倒是你,自己不去走动那罢了,人家来见你你还推三阻四的。”伏骄男并不在意,就说道:“柳祁的心不在军中,恰如我的心不在朝中。”皇太后闻言十分愕然,却道:“你不惦记这些,难道还想去做和尚么?”伏骄男摸着自己光秃秃的脑袋,说道:“不必想,我现在就在做了。”皇太后很想劝他,但又怕惹他了,便先打住不谈,又带伏骄男在日度宫里看看风景。伏骄男在日度宫中留宿了一晚,翌日吃过午饭才回归径山寺。
那伏骄男回了径山寺,又命阿大道:“让傅郎来一下。”阿大却说道:“小人正要跟大人说呢,昨晚宫里似乎出了什么大事,傅郎说什么这昭夕兮太不够谨慎了,他不能再偷懒,还是得像从前一样常驻宫里盯着。”说完,阿大又问说:“大人要传什么话么?”伏骄男思忖半晌,幽幽一叹,说道:“罢了。既然他忙,就先别扰他了。”小才倒是眼珠乱转的,特别想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皇太后年纪大了,比较可以放下对男色的执念。然而么,把亲儿子认了回来后,她对权欲就更放不开了。她一个老妇都放不开权欲,更何况柳祁这样的正值盛年的大男子。皇太后着手对付伏家,让朝臣弹劾伏家骄奢淫逸。伏家却不怕,他们认为和柳祁联手自然可以地位稳固。没想到柳祁华丽转身一个风骚走位实力卖队友,拉帮结派帮着太后踩伏家,伏家家主也是惊呆了。他甚至大胆地质问柳祁:“咱们伏家倒了,你们柳家还能好么?”这倒是大实话,伏家没了,皇太后就要掐死柳家了。到时候柳家没盟友,也是坑。柳祁却不以为然。另一方面,傅家帮鱼龙混杂,是藏不住事儿的。傅幽人要替皇帝找男宠的事情很快就被柳祁知道了。说到美男储备量,柳祁那儿真的是不输任何人的。这储备量都让傅幽人有点好奇柳祁的肾是有多好。
柳祁收藏着多少美男,连傅天略同款都有,傅幽人都担心他能鼓捣出个伏鸳鸯高仿。然而,傅幽人这个荒唐的想法居然就应验了,柳祁还真的搞了个仿货伏鸳鸯送进宫了。然而却万万算不上高仿,只能说是普通A货。傅幽人冷冷一看,觉得和伏鸳鸯比是差远了,但是视力不好的话看起来还真挺像那么回事的。只是这假鸳鸯和假天略一个毛病,就是武功不行,就是会文的。且这柳祁连伏鸳鸯本人都玩腻了,肯定也没花什么心思培育假鸳鸯,故假鸳鸯行动说话都不太像伏鸳鸯,只是含笑的时候侧脸有几分相似。只是皇帝确实是相思成疾,便叫假鸳鸯一直侧着脸和他说话,导致假鸳鸯很快就落枕了。然而这宫中的流言是没谱的,当初都传傅幽人在龙床上玩瑜伽,现在又说假鸳鸯和皇帝玩什么新奇姿势才导致头掰不回来,难为那些没性生活的太监说这些事说得跟真的一样。
这些流言也似是长了脚一样,小碎步的都跑到伏鸳鸯的耳朵里去了。伺候伏鸳鸯的宫人都哭着说:“最近伏家被皇太后陷害,危在旦夕,如今宫中又来了个新宠,独得圣心。您看,这可怎么办啊?”又有宫人哭诉:“不仅如此,听说花姬在径山寺中被傅幽人劳役,日夜痛哭,连孩子也被夺走了,天天以泪洗面,将要病死了……”其实,自当日花姬泪别伏鸳鸯,伏鸳鸯就已渐渐重燃了斗志,只是他狠不下心来。却近日来也总听说这些话,他便又咬牙说道:“这些人都是无情无义之辈!连那口口声声视我如宝的皇帝也不过是为了一晌贪欢,转过头就忘了旧情,枉我还认为自己有愧于他!”说完,伏鸳鸯便梳洗一番,穿上整洁衣裳往龙宫奔去。
他直闯宫门,也无人阻拦,却见那个假鸳鸯仍歪着脖子趴在榻上,又对宫人们说:“你们没个法子治治我这脖子么?”伏鸳鸯正好听见,便凛然冷笑道:“我有法子!”说着,他上前几步,将假鸳鸯摁在桌上,“咯嘣”一声的就把假鸳鸯的脖子扭了回来。只是那假鸳鸯痛得哇哇大叫,好似被宰了一样。伏鸳鸯闯宫的消息很快传到皇帝耳内,皇帝赶紧跑回宫里,果然看见伏鸳鸯站在宫里,仍是那熟悉的骄傲神色。皇帝感动得泪汪汪的,上前笑道:“鸳鸯,你终于来找我啦?”伏鸳鸯正要数落他,那皇帝却低声说道:“你先别骂我,等我遣退了下人,你再骂,给朕留点面子好么?”那伏鸳鸯方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伏鸳鸯复宠,真可谓引起了后宫大震荡。那傅幽人也不敢怠慢,自然也不敢安乐窝在径山寺了,连夜就赶回宫中。现在又正值清算伏家的时期,伏鸳鸯在这个关头复宠、重掌禁宫,傅幽人便恢复日夜伴驾的节奏,更不敢离开内宫半步。而伏鸳鸯的复宠,却是对最近攻击伏家的计划很不利。伏鸳鸯又开始坐在皇帝床边对朝政指手画脚,皇帝从前就对伏鸳鸯千依百顺,现在更是连个屁都不敢放,唯恐伏鸳鸯一个不开心又搞自闭了。皇帝又怕伏家的事情会像之前惩贪一样牵扯到伏鸳鸯,使伏鸳鸯置身险境。
最近正是不少驻地武官进宫述职的时候,其中有安定侯曹姜,也有白华节度使余艺。余艺是伏忍惟旧部,有些也已经独当一面,不在神圣军中了,然而他和神圣伏家的关系并不紧密。伏家有难他也并未为此仗义执言,反而是韬光养晦,一副“我装聋作哑大概就不会被太后搞死”的态度。最近太后天天想办法鼓动群臣弹劾伏家,却也没有提及余艺,可见太后并不想随便对有兵权的人出手。相反地,她比较愿意趁机拉拢曹姜、余艺,作为对抗柳家的势力。然而,这曹姜和柳祁是多年的朋友了,余艺却是个缩头乌龟墙头草,都不太符合她的心意。鸾音却也对太后多番劝说,又道:“现在听说邵郡军也越发壮大了,流民听说去邵郡参军就不用挨饿了,都很乐意,且对骄男公子也很感激信服。”太后却不以为然,只道:“流民组成的军队能有什么大作用?且有帅无将的也不行。”且太后又埋怨:“那昭夕兮耿直过头,骄男却看得起他,可是他么根本看不住!傅幽人离宫不过一头几个月,后宫里就乌烟瘴气的,还得皇后站出来料理,不想还有伏鸳鸯重新出来作妖!”
也是傅幽人离宫,将担子交给了昭夕兮,皇后才开始想念傅幽人的好。刚刚皇后才劝完两个差点把房顶都掀掉了的妃子。身为皇后无子无宠,她平常走贤德路线,不好对世家出身的妃子端起皇后架子,只好笑眯眯地劝和,又陪送了些小礼品,闹了一个上午,起因竟然是内廷分配的绸缎颜色不合心意,这绸缎是没送对就罢了,吵嚷起来这昭夕兮也劝不住。或是奴才婢女渎职躲懒、欺压势弱的主子,这些原本就杜绝不了的事情越发多了起来。这昭夕兮读了那么多书却压不住事,对下管不住刁奴、对上哄不住恶主,小事化大,没天没夜的都闹到皇后跟前。皇后真是头痛不已。虽然伏鸳鸯复宠对皇后很大打击,但傅幽人回来主管内廷对皇后也算是大不幸中的一点小确幸。而昭夕兮也觉得自己做回文员挺好的。他又对傅幽人说道:“哎呀,原来出身寒门的主子还算好相处的,世家女子怎么半点女德都没有?行事说话都很是可怕呀,您当初倒是怎么周旋过来的?”傅幽人冷笑道:“我能怎么周旋?受着呗!你还以为寒门主子容易处?甩手一个玉如意砸破我脑门的济夫人是什么出身?抬脚把我的脑袋往泥里踩的花姬是什么出身?她们可好相处么?现在脾气都好了,那是因为没有了皇上的宠爱。而那些贵族妃子,就算无宠也都是有依仗的,所以能够从一而终的难伺候。”昭夕兮登时也是哑口无言。当奴才的,都不容易呀!
傅幽人回来,开心的不止皇后和昭夕兮,还有那皇帝。皇帝见傅幽人回来当差,也十分高兴,又笑道:“真好!朕最喜欢的人都回来陪朕了!”傅幽人闻言一怔,又觉得有些愧疚,觉得自己对不住皇帝的真心。伏鸳鸯却没那么多内心戏,他对傅幽人的厌恶可谓溢于言表,在皇帝面前也毫不掩饰。那皇帝纵是个迟钝的,都能察觉到不对。故他支开了傅幽人去办事,便对伏鸳鸯说:“你怎么了?脸色也太难看了。以前你好像也挺喜欢傅郎的!”伏鸳鸯却冷笑道:“那是我太笨了,知人口面不知心!”皇帝叹了口气,说道:“他不过是比较内向,但不是什么阴险的人。鸳鸯你误会他了。”伏鸳鸯却道:“我可没误会!皇上知道他在御泉司干了什么吗?他把花姬折磨得不成人形,还抢走了咱们的儿子,威胁花姬不准抚育孩儿!”说到这儿,伏鸳鸯满脸都是委屈气愤。皇帝闻言大惊,说道:“不会吧?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伏鸳鸯却道:“皇上不如召见花姬,自然就能一清二楚。”
傅幽人正回来侍奉,却见皇上和伏鸳鸯的脸色都不太对,不觉暗自叹气。那皇上想了想,便道:“朕想召见花姬。”傅幽人心里暗忖:“果然为了这个!”然而,傅幽人仍故作惊讶地说:“皇上传召花姬做什么?”皇帝还没说话,伏鸳鸯就抢先说道:“皇上见谁还需要跟傅大人报备呀?”傅幽人却笑道:“不敢。只是花姬乃已自请服役,终身不入宫门,面圣有违宫规家法。”伏鸳鸯却道:“你不必抬出什么‘宫规家法’来唬人!宫是皇上的宫,家也是皇上的家,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奴才来说嘴?”傅幽人却道:“小人身为宫奴,自然要谨守宫规,这不是理所当然之事么?还请鸳鸯少爷不要为难小人!”伏鸳鸯抬手就抽了傅幽人的脸,骂道:“凭你也配!”傅幽人刚回宫当差就被打脸,实在难堪。皇帝见闹得这样,连忙拉着伏鸳鸯,又说道:“别闹了别闹了!咱谁也不见了!”说着,皇帝又对傅幽人说:“你先下去罢!”那傅幽人默默告退,待出了门,才拿手摸自己的脸,触到被掌刮过的皮肤尚在发烫。
这伏鸳鸯和傅幽人闹得水火不容的,皇帝夹在中间也特别尴尬。皇帝劝伏鸳鸯不住,便私下拉着傅幽人说:“以后他要打你你就躲罢!朕帮你拉着他就是了。”傅幽人无奈地说:“这不是火上浇油么!”皇帝只好让傅幽人无事不入内间伺候。那伏鸳鸯撵远了傅幽人,又想拉帮结派,一会儿叫皇帝传安定侯曹姜,一会儿叫皇帝传白华节度使余艺,仿佛是要拉拢他们。那曹姜素来和柳祁亲厚,是拉拢不动的。那傅幽人只想道:“曹姜这个老实人,被柳祁骗得团团转的,也是可怜啊。”那曹姜十分看不起伏鸳鸯,当面就露出鼻孔朝天的态度。伏鸳鸯哪里受得了这个,只骂道:“你什么东西?也敢对皇上不敬!”曹姜却冷笑道:“我对皇上自然尊敬。但是我为什么要对你尊敬?对了,你是什么品阶?”伏鸳鸯一时愣住了。那曹姜却转头问傅幽人道:“伏鸳鸯是什么品阶?”那傅幽人便垂头答道:“回侯爷的话,鸳鸯少爷是五品羽林郎。”曹姜一听,哈哈大笑,只道:“那么都说到‘敬’了,到现在你都没向本官行礼!你才不敬!”说着,曹姜又说:“愣着干什么?还不行礼?”伏鸳鸯没想到自己竟被抢白一番,还得跟这个曹姜行礼,自然是不服的。他只说道:“你我都是武人,不要看这些虚礼,只看本事罢!”曹姜不以为然,冷道:“你这个小儿能有什么本事?”伏鸳鸯却冷笑道:“自然是武功。你我比武,输了的便向胜了的磕头喊爹,你看怎么样?”曹姜也没想到伏鸳鸯会提出这个。伏鸳鸯却说道:“看来你是不敢了!”那曹姜哪里激得,冷笑道:“我怕一拳捶死了你,皇上砍我的头。”皇帝这个乖宝宝听了只觉得这太残忍太暴力了,连忙喊停:“不行不行!拳脚无眼啊,伤了谁都不行!不行不行!不打不打!”
说着,皇帝又求助般的对傅幽人说:“傅郎,你说是吧?”傅幽人微微一笑,答道:“确实如此,打伤了谁都不好,还是比点别的吧。”伏鸳鸯却问道:“哦?那你说比什么?”傅幽人说道:“比如骑射,这些都不容易伤到对方。”伏鸳鸯和曹姜听了,便也都有了比试的意思,都想压过对方的气焰。皇帝是个耳根软的,连傅幽人都说要比,皇帝更没话说了,只能说好。
那边校场已经准备好了。还好曹姜是骑着马来的,到了宫外才将马拴住。现在把马拉来也容易,曹姜是摩拳擦掌,似乎是非要赢过伏鸳鸯不可。伏鸳鸯也是等着曹姜输掉给自己磕头。傅幽人也是不懂,曹姜和鸳鸯都年纪轻轻的,那么喜欢别人跟他磕头喊爹,大直男的心思真的很难懂。
皇帝担任裁判,一声令下,伏鸳鸯与曹姜都跨上了马背,策马往前奔了几步,引弓射箭。共跑十圈,看谁的箭准。二人都是戎马过的,又自小习武,根基都颇好,偏是伏鸳鸯最近郁郁寡欢,进食少,运动也少,认真比试起来才发现身手不如从前了,但也无法,只能咬牙往前。却见曹姜身手比伏鸳鸯想象还要灵活,他本来体量就魁梧,又是天生大力,天天都练兵,那体格倍儿棒,骑着马唰唰唰的连续八箭都正中红心。伏鸳鸯看着曹姜策马在他面前晃过,那得意洋洋的模样更是可恶,伏鸳鸯心中嫉恨交加,拉起弓来故作瞄错的模样,却偏偏一箭发出,直往曹姜的马腿上飞去。那曹姜面对着箭靶,毫无觉察,倒是傅幽人见状,大呼:“当心背后!”那曹姜听了,皮肉顿时就紧了,但这话语也快不过飞箭,那箭一早插入了马的肉上,那马痛啸一声,失蹄倒地,连带着曹姜往地上倒去。幸好曹姜听见傅幽人提醒,他本人也机警,顺势打滚卸力,不然也是堪忧。伏鸳鸯偏从马背上跳下来,说道:“你耍赖,挡着我的箭靶了!”曹姜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没想到却被伏鸳鸯一个恶人先告状,曹姜更是气得脸红脖子粗,也顾不得什么说理辩驳,直接骂道:“我艹你妈!”伏鸳鸯本来想好一肚子狡辩的话要说,竟没想到曹姜直接来这么一句,故他打好的腹稿一时也无从发表。曹姜懒得和他哔哔,抬手就是一掌打过去,伏鸳鸯也是敏捷,一下就躲了过去。曹姜见一掌不成,又上一拳,伏鸳鸯哪里肯站着挨打,便也出手,二人你一拳我一脚地打起来。
皇帝斯文人啊,身边尽是些女子和阉人,哪里见过男人打架啊,一时也是惊呆了。傅幽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自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侍卫们见皇帝和傅郎都不发话,也不敢轻易上前,毕竟曹姜和伏鸳鸯都不是好惹的。在皇帝愣神的当下,曹姜已仗着天生的体型优势将伏鸳鸯撞倒在地,迅速地将其压倒,抡起拳头就打,直接打脸不解释。伏鸳鸯连忙扭头躲避,却也被击中了脸颊,口吐鲜血,喷掉了一颗白牙。皇帝这才惊醒过来似的,大叫着说:“快!快住手!”曹姜见人也打了,气也出了,皇帝也发话了,便啐了一口,方放开了伏鸳鸯。伏鸳鸯却被打得眼冒金星,口腔里全是血腥味儿。傅幽人见状,连忙说:“你好无礼,还不退下!”曹姜马上会意,满口该死,飞快告退。皇帝觉得哪里不对,正想说什么,傅幽人却说:“哎呀,快扶鸳鸯少爷啊!”皇帝一时慌乱得很,也没想到什么,只上前去扶伏鸳鸯,又命人传太医,乱作了一团。
伏鸳鸯受的倒是皮外伤,只在宫里养着,他又不依不饶,非要皇帝重罚曹姜。傅幽人冷眼看着,只觉得伏鸳鸯确实今非昔比。经历过柳祁折辱又重新站起来的伏鸳鸯对体面这种事情已经不太在意,因为要输掉比赛就使下三滥手段,回头还恶人先告状,被揍了就装委屈撒泼打滚,这些事情,以往的伏鸳鸯是做不出来的。现在摊上了一个会玩阴的伏鸳鸯,傅幽人更不敢掉以轻心,也不敢提放假什么的了。然而么,今日轮到他人值夜,傅幽人也不想待在宫里,一来是怕伏鸳鸯在气头上,打他出气,二来是他也想去见曹姜。
曹姜原在驿馆里住着,听说傅幽人来了,连忙让人准备酒食招待傅幽人。曹姜三杯黄粱下肚,直骂伏鸳鸯不是个东西,那傅幽人便说他:“你既然知道伏鸳鸯不是什么东西,你何必跟他较真起来?反使你自己的格调也下去了!”曹姜却道:“你不必劝我,我原是这样暴脾气!若说有一天死在这个上面,我也乐意!不然憋着一肚子气活个千年也就是乌龟王八!”傅幽人闻言叹气,只说:“我倒够忍气吞声的,你可是骂我王八了?”那曹姜连忙说道:“哎呀,我没说你,我说我!我真特么该死!”傅幽人却又说道:“你们戌边的难道不是最忌讳?却满口死呀死啊的!”曹姜却满不在乎地道:“大男人忌讳这个忌讳那个的!跟个娘们儿一样!”这话刚说完,曹姜就已经后悔了,刚刚说话像骂傅幽人忍气吞声缩头乌龟,现在这话说着又像是说傅幽人多忌讳不是男人,戳的都是傅幽人不肯就死而沦为阉奴的痛处。那傅幽人确实觉得痛,然而傅幽人又明明知道曹姜没那个意思,只是他自己想到就不免有些难过。曹姜也是越想越气自己,猛抬手抡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又说:“我这个傻逼!”傅幽人见他这样,也是吓了一跳,连忙堆起笑来,劝道:“你做什么?吃了酒就发疯!都已经是娶妻生子了的人了,还不知道个轻重!”
曹姜听傅幽人说起娶妻生子的话,便想到了柳祁,又说:“说起来,柳祁娶老婆我都没到场,他现在得了孩子了,我也该去看看。只是好可惜他老婆……”柳祁的妻子难产而亡,傅幽人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他的直觉也是对的,柳祁一早看这个黄氏女不顺眼,觉得女人难产死是比较自然不引起怀疑的事,故就让她这么死了。傅幽人道:“难道你进京以来都没见过柳祁?”曹姜却说:“父亲特别交代过,说我进京在面圣之前不能见什么大官,最好面完圣了也不要见。”傅幽人点头说道:“令尊这么说倒是很有道理呀。”曹姜却摇头叹气,说道:“他还特别说了,让我别去找柳祁。我觉得这样不仗义!他死了老婆我还不去安慰两句么?他得了龙凤胎我还不去贺一下么?这倒不像话了!”傅幽人却说道:“如果柳祁是你的真朋友,是能够理解的。”曹姜却甩手摇头说道:“我自己都不能理解!”傅幽人却敛去笑容,正色道:“你当谨记自己的身份,先是朝廷的侯,再是太华节度使的儿子,然后才是柳祁的朋友。”曹姜闻言默默。傅幽人又说:“只是为什么令尊还特别吩咐你不要和柳祁来往呢?”曹姜却叹道:“他好像是不知道听了什么人说什么话,总觉得柳祁贪污,为了喂饱自己克扣咱们这边的军饷。你看,这像话么?如果他真的贪了,之前查贪的时候连伏鸳鸯这种皇帝最宠的人都抖出来了,怎么柳祁还是清清白白的?”傅幽人闻言冷笑,说道:“此言差矣。咱们可亲自派了人去硐子谷、囚崖查探,那儿的兵将锦衣玉食、欺男霸女,跟一窝子贼人一样。”曹姜闻言也是大惊,又不肯相信,只道:“就算如此……那也不代表柳祁知道啊!”傅幽人却说道:“柳祁当然知道。”傅幽人自然是有证据的,然而他又对曹姜说道:“只是柳祁现在看着还‘清清白白’,全因这事情会牵连到太后的黄家。所以太后都不管,更没人敢告了。”曹姜也没想到有此复杂内情,仍是觉得难以置信:“柳祁怎么能是这样的呢?再说了,他和我谁跟谁呀,哪能克扣到咱头上?”傅幽人却冷冷笑道:“对呀,你和他谁跟谁呢?”
柳祁无心管束自己手下的少将、副将,放任他们在当地吃空饷、欺男霸女。当然,柳祁还是知轻重的,并未克扣到曹姜的头上,他还是很珍惜曹姜这个资源的。然而,不怕神对手,就怕猪队友,柳祁的猪队友兵部尚书却贪到了曹太华的头上。曹太华多少年的老狐狸了,哪里不知道?兵部尚书和柳祁是一伙的,那曹太华自然也要记恨上柳祁了。柳祁虽然很快知道了这件事,但也没什么办法。兵部尚书是黄家的人,柳祁就是靠着这位侍郎的关系,才让皇太后投鼠忌器,所以他也不好对兵部尚书指手画脚。
傅幽人和曹姜饮完酒谈完事,便出了门去。马车旁候着的骑奴问道:“大人是回宫还是回府?”傅幽人只觉自己满身酒气,不便伺候圣驾,但看着月上中天了,他若回府洗漱也没睡得多久又要起床梳洗进宫,倒是更折腾了,不如回宫里内廷司睡一觉。故傅幽人便说:“回宫罢。”
傅幽人上了马车,也觉得无比困倦。连日来他心神消耗颇大,颇为劳累,今日吃了点子酒,更是觉得困乏,便闭着眼睛打瞌睡。只是这马车颠簸,他也不容易入睡。本来马车就容易颠,然而傅幽人身为宫奴不敢僭越坐轿,只好花大价钱请了个驾车技术高明的老司机做他专属的车夫。但这马车走了这些路还颠得很,让傅幽人一下产生了疑心。傅幽人便撩开车帘的一角,悄悄打量,这月色照耀下可见驾车的人穿着一身黑衣,头戴着一顶斗笠――黑袍宽松,斗笠遮脸,这人分明是想掩饰自己的身材容貌,不让人看出自己是假扮的。傅幽人也怪自己太累了,又吃了酒,竟没有认真看清楚就上车。虽然身形面貌被服装掩盖,无从判断,但从驾车的手法还是可以看出,这人根本不是傅幽人高价聘请的老司机。这下傅幽人的酒全醒了,背脊都全是冷汗。他又环视四周,却见这马车居然驶入了空巷,并不走正道,他更是明白此人来者不善。也是这样关头,傅幽人干咳了两声,故作镇定地说:“先停一下,我要小解。”那车夫便拉住了马车,又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走开了几步,背对傅幽人。傅幽人从这人下车的动作迅速判断此人是个练家子。故傅幽人冷笑一声,从腰间摸出飞针,往车夫后颈打去。
这空巷里寂寂无声,故那飞针破风之声竟显得分外嘹亮,车夫一下竖起了耳朵,动作也是很快,在电光火石之间摘下斗笠,堪堪将那飞针挡住,这飞针却扎穿了斗笠,险些破了斗笠而出。傅幽人暗悔自己吃了酒,动作少缓、腕力稍欠,不然那针必然能够穿破斗笠扎中这人。然而傅幽人定睛一看,却见月色下这人摘下斗笠后便露出光头和玉面,乃是伏骄男!傅幽人又吓了好大一跳,十分庆幸自己吃了酒没把人给扎中。只是傅幽人瞪着眼睛看着伏骄男,吃了酒又吃了惊,脑子也转不过来,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你……您……大人,您……晚上好嘞!”
伏骄男看着斗笠上的飞针,又看了看傅幽人,笑问:“没毒吧?”傅幽人有些尴尬地说:“没。”伏骄男才放心地伸手将飞针从斗笠上拔出来,正想随手丢掉,傅幽人却劝阻说:“别呀……大人……”随后,傅幽人又有点难堪地补充一句:“挺贵的。”伏骄男才打量起手上这飞针,此针是精钢所制,材料费就不低,还打造得如此精致、轻薄、尖锐、便携,真是居家杀人必备之佳品,这么轻轻的一枚价值恐怕得要用“金”做单位。伏骄男便走到马车边,伸手将飞针奉还,又笑问:“傅郎还要小解么?”傅幽人也是窘迫不已,只道:“不解、不解了。”他真想说:“有得解都特么被您吓回去了。”
伏骄男又道:“我说呢,怎么你出门也不带个护卫跟着,原来么,你还有这等本领。”傅幽人尴尬地讪笑着:“我身为宫奴连轿子都不敢坐,还带护卫呢?再说了,咱好歹从过军的人,有一点点微末的本事,倒叫小人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了。”伏骄男却忽然仰天大笑起来,那笑声震得树上的鸟都惊飞了。傅幽人见伏骄男笑了半天,声音都有些哑了,眼角笑出了泪滴,还是停不下来。这傅幽人很是窘迫,又问道:“大人笑什么?”伏骄男方止住笑,缓了半天却说道:“我在想,差点被你杀了。”傅幽人却心有余悸,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伏骄男作迦蓝而来,素来稳重,如今却露出孩子气的笑容道:“就是觉得好玩。”傅幽人却已惊出了满头大汗,只取了巾帕一边擦汗一边说道:“大人可别再这么玩了,我胆子小,经不起呀!”
伏骄男但笑不语,倒是傅幽人说:“大人还说我呢,您一个人出来也不带个护卫。护卫不带也罢了,连兵刃也不带?只戴个斗笠?”伏骄男却笑道:“我也没料到你要来杀我啊。”傅幽人也是语塞。倒是伏骄男最趁手的武器是大刀,大半夜的穿着黑袍戴着斗笠手边还带一大刀,他恐怕自己进不了京城的门就被拿下了。
傅幽人才想起来那本该在工作的车夫来,问道:“那车夫呢?”伏骄男便道:“他也喝醉了,在驿馆里躺着。”傅幽人暗骂:“妈的,那么贵的车夫居然这么不负责任。”虽然流星的认识很对,傅幽人是没挨过饿的孩子,所以对食物很不敬惜。但是傅天略一直持家掌事,所以对于钱银上从来都是很计较的。傅天浪当年还让傅天略别那么吝啬,该花钱的地方就要花。倒是傅天略扣扣索索,总想着能够坑钱就不花钱,当年他可没少从柳祁、小王爷等人身上捞钱捞珍品。好比说教坊里面摆设的书画要么是赝品要么是柳祁送的,且那傅天略对食物也并非完全不珍惜,当初教坊的人闹事掀翻台桌,傅天略还命令先放大黄狗进去吃光地上的饭菜才让下人扫地。
伏骄男不知道傅幽人在想什么,只觉得傅幽人脸上似有隐约的愤懑之色,便问道:“回到宫里有没有受气?”傅幽人愣了愣,本来他还在计较那几两银子的事,忽然听见伏骄男这样提问,心中却真的涌上一股委屈的情绪,被掌刮过的脸颊又依稀地疼起来。傅幽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却一脸骄傲地笑道:“谁能给我气受呢?”伏骄男却道:“其实径山寺这边一时半会也离不开你。宫中有伏鸳鸯,许多事你也插不进手,倒不如回来我这边罢。”傅幽人却摇头说道:“径山寺里又有小才了,我倒是个多余的。就是宫中有伏鸳鸯,我才不能够掉以轻心。”伏骄男却笑道:“小才怎么跟你比呢?再说,伏鸳鸯身在宫里,但心在宫外,你要应付他,也不必困于宫闱之中。”傅幽人却说道:“宫外的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在宫里盯着。”伏骄男见劝他不动,便叹了口气,说道:“那我先送你回宫罢。”说着,伏骄男又跳上了马车边上,开始赶起马车来。
这伏骄男骑马的功夫很好,赶马车就不行了,快是挺快的,就是不稳,颠得傅幽人头昏脑涨的。傅幽人实在受不了,只说:“慢点……我想吐。”傅幽人也是实诚人,说吐咱就吐,话音未落,“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伏骄男连忙摘下斗笠,接着傅幽人的呕吐物。伏骄男停下了马车,扶着傅幽人在路边呕。有多年的土匪经验,伏骄男也是见惯了醉酒呕吐的,因此特别利落地一手扶着傅幽人,一手抓起傅幽人的碎发,方便傅幽人呕吐不沾发。这男人么,倒是很少会留那么多额发不束起的。傅幽人蓄额发确实故意的,为的是遮着疤痕,如今也顾不得了。他呕了半天,终于吐完,伏骄男倒是十分抱歉,又问:“要不还是先送你回傅宅罢?”傅幽人也觉得自己现在的情况特别不适合回宫,只好先回傅宅,梳洗更衣,方再进宫。然而傅幽人梳洗过了,又觉得真特么困啊,便躺下来了,到天色熹微的时候,下人便来唤他。其实傅幽人也没睡几个时辰,只能再梳头穿衣,抖擞精神进宫去。
傅幽人更衣出门,却见伏骄男一袭黑衣立在熹微的亮光之中,仿佛是一宿未睡,脸色发白,在微微的晨光下皮肤似近透明。傅幽人十分吃惊,也是不知何言,大清早脑子没转过来,只能结结巴巴说道:“大人……你……您……早上好嘞!”伏骄男却说道:“你起得那么早?”傅幽人却摸了摸鼻子,说道:“我这是要当差的,自然不能晚了。”伏骄男点了点头,说:“那我不耽误你了。”傅幽人很是惊讶,他以为伏骄男等在这儿必有什么吩咐,便道:“大人有什么吩咐?”伏骄男歪着脑袋想了想,便对傅幽人说道:“那你事事多留心。不要强逞英雄,也不要白受委屈。若都不行,便回来吧。”傅幽人忽而觉得鼻头一酸,却只低下头告别了。
这次早朝很重要,傅幽人不能缺席。原来曹姜拿着从傅幽人那儿得到的资料大力控告兵部尚书。兵部尚书吓得跳起来,疯狂反咬曹姜昨天在皇宫里动手打人,在禁宫来殴打羽林郎,那是死罪。曹姜可是个暴脾气,立即喷回去:“那咱们这两个案子一起审,老子特么跟你一起死!便宜你这狗娘养的孙子!”柳祁简直是懵了,实在想不到他两大手握兵权的盟友在朝堂上实力互喷。
皇帝好不容易劝大家冷静下来,容后再议,退朝后又拉着傅幽人出了门。皇帝不太关心兵部尚书的事,他觉得那横竖是太后的亲戚,是肯定动不了的。他唯一担心就是曹姜和伏鸳鸯的纠纷,便对傅幽人说道:“柳祁也替曹姜求情呢。”傅幽人却说道:“我看么,这事皇上千万不能顺着鸳鸯的心意啊。”皇帝却问道:“这是为何?”傅幽人便说:“这事闹大了,秦大学士这些文官必定会弹劾说伏鸳鸯以下犯上、行刺功臣等等,您说,太后听说了会怎么办?若又把鸳鸯少爷拉进大牢,这可怎么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先拖着,过些天曹姜离京了,鸳鸯少爷也就不提了。”
皇帝连忙将这个忧虑转述给伏鸳鸯,劝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然牢饭还有你吃的。伏鸳鸯一听,更是气得七窍生烟,他明知这些话都是傅幽人教给他的,皇上哪里想得到这些?伏鸳鸯忽然想起花姬在锦囊中的嘱咐,计上心来,却道:“说起来,那些人对我是想抓就抓的,只要皇上离开了我的身边一会子,他们就能够来抓我,根本不需要什么罪名。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帝听了,也深表忧虑。但伏鸳鸯说道:“您知道当初为什么他们偏等我离宫了再抓我么?”皇帝便问道:“为什么?”伏鸳鸯却说:“因为我是羽林郎,有羽林军的地方他们都动不了我。我看么,如果皇上能把龙城禁卫的令符也给我,那在京城就没人能够抓得了我了。”皇帝智商永远不在线,只说:“那我把令符给了你,你就不生气了。”伏鸳鸯喜逐颜开,笑道:“自然不生气!”伏鸳鸯得了禁卫令,便也将曹姜的事先放一旁。其实他也知道把事情闹大了他自己也没脸,不如要到了好处就闭嘴好过。
傅幽人看着皇帝重回了伏鸳鸯掌心,也是十分忧虑。那伏鸳鸯靠着皇帝又重新弄权起来,又再骄横嚣张起来了,却比从前多了几分算计和谨慎,更加难缠。借此伏家也有了起死回生的兆头。柳祁也不再猛踩伏家,退步抽身、隔岸观火,皇太后家的兵部尚书就闹出这样的丑闻,她也腾不出手来搞伏家了。
柳祁和傅幽人都不打算送男宠进宫了,没料到伏家倒是又送了一个进来。伏家大概对上次伏鸳鸯倒台连伏圣后都被连累死了的事情心有余悸,觉得把所有宝压在伏鸳鸯这个青春期性格不稳定的少年身上不靠谱。这伏家出美人,又送了个帅小伙进来。傅幽人本以为伏鸳鸯会大怒,却不曾想伏鸳鸯坦然接受了,还帮忙把帅小伙送上龙床。傅幽人只道:“到底伏鸳鸯是不同以往了。”
伏鸳鸯对皇帝已没了那孩子气的独占欲,反而觉得夜夜侍寝非常累人。真特么是只有瘦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伏鸳鸯觉得找个同一阵线的帮忙分担一下这个体力活也是好的,故将这个帅小伙引到皇帝床上。皇帝一开始也是很震惊,伏鸳鸯倒是说这是伏家送来的人,多少给点面子,试一下再说,不行再退呗。皇帝么,也是个没什么贞操观念的人,见伏鸳鸯都这么说了,不试反而不合适,好像看不起人一样。皇帝便和这帅小伙试了一下,这帅小伙那是练过的,技术比伏鸳鸯高超很多,搞得皇帝也挺愉悦的。然而皇帝还是喜欢伏鸳鸯,其实心里挺别扭的。倒是伏鸳鸯听见皇帝在那儿欲仙欲死,便冷冷地鄙视皇帝,越发地坚定地念叨着伏圣后的教诲:帝皇的柔情蜜意都是假的,从他身上捞到的好处才是真的。
皇帝和帅小伙在春恩殿的内间,伏鸳鸯蹲完墙角就径自回了自己的居所。倒是傅幽人兢兢业业地在春恩殿待着。傅幽人忽然想起,当初自己就是在春恩殿这里待着养病,给了花姬一个上位的契机。若非如此,花姬大概还是个不识人事的浇花宫女,静静等待年满出宫,回乡下嫁人,老老实实地过一辈子。
那帅小伙却很不安分,还带了个女人进宫,打算跟皇帝男女混合双打。皇帝不知道还有这种操作,也是有些吃惊。伏鸳鸯得知后愤然处死了帅小伙带来的女人。帅小伙吓得屁滚尿流。傅幽人便知道,伏鸳鸯也是门儿清,皇帝玩男人可以,但播种却是万万不可。皇帝听说那女的被杀了,也很心惊,又跟伏鸳鸯说:“我也没跟她怎么样呢。你再不喜欢,撵走就是了,何至于伤人性命?”伏鸳鸯闻言,更是怒不可遏,借题发挥,又大吵大闹起来。皇帝忙屏退左右,才做小伏低的、作揖道歉,差点儿跪下来叫爸爸了。伏鸳鸯忽而露出伤心不已的模样,只说:“我最近情绪不稳定,其实都是为了那个小孩子。”皇帝闻言,便默默半晌,说道:“小皇子还在日度宫那儿养着呢,应该很好的。”伏鸳鸯却冷笑道:“能有多好?”皇帝又劝了一番好话,二人喁喁细语,说了好久。到了快要快日中了,傅幽人又叩见,问可要传膳。皇帝却道:“先传罢!你也去准备准备,咱们今天要去日度宫。”傅幽人不免问道:“今日又不是什么日子,忽然要去,可是有什么话要和太后说不成?”皇帝正要回答,那伏鸳鸯却道:“你倒很会做主!”那傅幽人便不问了,只默默去传膳。但他觉得这伏鸳鸯来势汹汹的,还是得先给日度宫和径山寺递话,大概伏鸳鸯是要去把孩子抢回来了。
傅幽人的人到了珈蓝居传话,那小才听了却觉得傅幽人太过操心,只说:“伏鸳鸯现在虽然气焰嚣张,但无职无权的,不过是一个佞宠,在皇上面前呼风唤雨的,但到了太后跟前却翻不出什么风浪来。”那伏迦蓝却眉心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却道:“我看伏鸳鸯自复宠而来看着嚣张狂妄,但实际上步步为营,不走一步废棋。如今他大张旗鼓地带着皇帝去日度宫,怕也有什么动作。”却是说话间,阿大也跑了进来,报告说道:“听说龙城卫的人把曹姜抓了!”那伏迦蓝闻言,更觉惊异,说道:“皇帝下旨的么?”阿大却摇头,说道:“没有圣旨。而且么,那龙城卫的人也很奇怪,是悄悄的行事。原是曹姜去了赌坊,他们就从赌坊附近的小路包抄套麻袋抓人。”小才闻言纳罕,只道:“那可奇怪了,你亲眼看见了?你又怎么知道他们是龙禁卫?”阿大忙说道:“我确实是亲眼看见了!”原来阿大无聊放半日假,就去小赌一把,赢了点小钱便打算回来,也是抄的小路。没想到就撞见一堆壮汉围殴一个壮汉。他定睛一看,那被围殴的人正是曹姜!曹姜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围殴他的人都是原来神圣军中的精英、伏忍惟手把手带出来的硬汉。这些个硬汉仗着人多将曹姜打倒,套了麻袋拎走。阿大悄悄儿的跟着,却见那几个硬汉扛着曹姜进了龙城禁卫营,他便推测这些人是禁军的。
伏骄男转念一想,说道:“那柳祁呢?”阿大也是回不过身来来:“柳祁?”伏骄男便道:“曹姜和柳祁也是同气连枝,他出了事,柳祁难道不帮忙?”小才却说道:“话虽如此,但事发突然,又干得这么隐蔽,不是阿大这样恰巧碰见,一时半会的谁又能知道?”阿大又说:“且那禁卫营似乎和以往不同……”小才却道:“那是自然的事,现在禁卫营都姓伏了!”阿大闻言大惊,却道:“这怎么可能?什么时候的事?”小才却说道:“神圣军虽然解散了,尚有些不死心的余孽有些猫在京城附近,皇太后一刻也没放松,使人盯着。近来伏鸳鸯复宠没多久,这些余孽就改名换姓地悄悄入了禁卫营。仔细查探才知道皇帝已经把禁卫送给伏鸳鸯讨他欢喜了。”阿大也是很惊异,伏骄男却说:“这也是意料中事。”阿大见伏骄男这么镇定,大概是早有对策,便也跟着冷静下来了。然而,伏骄男只觉得这事情颇为蹊跷,盘算了半天,便对阿大说:“你去那禁卫营盯着,小才就去柳祁那儿看看有没什么动静,不过么,现在还是先把流星叫来。”阿大答应了便去叫流星。小才便想道:“流星腿脚快,会武功,人又机警,大概圣宗要给他委托最要紧的事。”
流星也是顷刻而至,到了伏骄男跟前。流星虽然没明白前情提要,却感受到气氛有些不寻常,便问道:“难道出了什么大事?”那伏骄男却说:“现在也看不出来。只是还是小心点比较好。”流星却说道:“那是,凡事小心总不会错。不知道圣宗叫我来,是要办什么事?”伏骄男现在也拿不准目前的小状况意味着什么,他只能把可能的情况想一想,然后吩咐流星:“你去日度宫,无论傅郎愿不愿意、太后恩不恩准,马上把他给我带回来!”
日度宫那儿倒还风平浪静,太后在花园里设宴。皇帝、伏鸳鸯到了花园时,却见着草木繁荣,蝶舞翩翩,园内不仅坐着太后,边上站着鸾音及几名宫婢,还有流星抱着个娃娃。流星不想自己脚程够快,比傅幽人还早到,便抱着娃娃玩一会儿。皇帝见流星很面生,便说:“你是侍卫么?”那流星便道:“我是径山寺里的俗家弟子。”皇帝点点头,只觉得这男子眉目中自带风流气韵,出家就可惜了。
伏鸳鸯并没留意流星长啥样,只盯着流星怀中的孩儿,又说道:“让我抱抱。”流星有些迟疑地看向太后,太后摇摇头,表示“不可”。太后便说道:“孩子好不容易哄睡了。别吵他。”伏鸳鸯也不欲高声争辩,免得影响孩子的睡眠,便走近了些,探头细看,见那孩子已经长大了不少,是个大胖娃娃了,感慨了一番之后,伏鸳鸯又欲伸手触碰孩儿,那流星便将孩儿挪开,说道:“你是生人,可不能随便摸他。会惊着他的。”伏鸳鸯听见“生人”二字,又是气又是恼的,脸上顿生不悦之色。太后却说道:“怎么都站着说话?坐吧。”
伏鸳鸯缓缓落座,慢慢地将目光移到皇帝脸上,皇帝仍是那副不知世事的单纯模样,且带着温暖的笑容看向伏鸳鸯。伏鸳鸯一时有些心软,可很快,他又硬下心肠,重新告诫自己,又握紧了袖中藏着的那枚锦囊。那是他、花姬和孩子在这场残忍的斗争中活下来的希望。伏鸳鸯本来想带一队羽林前来,可惜皇太后是断不容许的。甚至皇太后不容许任何人带兵刃进日度宫。也是因为皇帝才有资格带两个带刀侍卫入来。这两个侍卫守在园门外,其中一个忽然进来了,在伏鸳鸯耳便低语了两句,伏鸳鸯点了点头。流星却趁机说道:“我此行来是因为圣宗有急事想见傅郎,还请娘娘恩准。”却见皇太后说道:“好。”伏鸳鸯却道:“他走了,谁服侍皇上?”言谈间,便是侍女奉上太后亲酿的樱桃酒。傅幽人却皱起眉说:“是急事?”流星便道:“急得很,圣宗说你必须现在回去!”
伏鸳鸯却说:“再急也不差这一会儿,先让皇帝喝完酒再去。”说完,伏鸳鸯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那一个玉碗,玉是剔透的白,酒是清澈的黄,还有那两颗娇艳欲滴的樱桃,绽放着诱人的芳香。他抖了抖宽大的衣袖,双手将酒碗捧起,那衣袍内的手指其实颤抖不止,以至于酒碗里也是水波荡漾。他却把心一横,媚眼看向皇帝,又将酒喂到皇帝嘴边。那皇帝不疑有他,就着他的手便喝了下去,顺滑的酒酿从喉咙倒入,越发爽快。伏鸳鸯看着痛饮的皇帝却忽然恍惚慌乱起来,昔日皇帝对他的温柔和情义忽然似走马灯一样闪现眼前,伏鸳鸯的眼眸顿时就湿润了,喉咙一阵颤抖,不知该说什么,却也已晚了,皇帝正对伏鸳鸯展颜一笑,但那笑容未及展开,就已凝固在那一瞬间。
傅幽人站在一旁,原来觉得奇怪,却见伏鸳鸯神色不妥,想上前探询时,皇帝却忽然喷出一口黑血,倒在了案几之上,泼翻了淋漓的酒酿,还有几颗樱桃落在皇帝的袖边,更显得那血迹颜色过深,诡异非常。众人也是慌乱不已,皇太后吃了好大一惊,那鸾音也慌忙喊道:“来人呀!有刺客!”
鸾音喊得声嘶力竭,却不想外头的声音更为杂乱,已掩盖了鸾音的嘶吼。不过片刻,花园之外已是杀声四起。这儿仍是花团锦簇,草木MM,小溪流映着天上的云,飘逸而灵动。但杀声渐渐喧嚣,树木上的鸟已惊飞四散,溪流映照的云也不再洁白,染上了触目的红。流星默默将孩儿转交到鸾音手里,手中虽然没了负担但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他后悔来到日度宫之后碍于情面没有立即执行圣宗的命令将幽人带走,又太守规矩,进日度宫之前他已然将佩剑卸下。
皇太后看着伏鸳鸯,伏鸳鸯也看着皇太后,脸上一阵笃定的表情。皇太后心中一震,受惊不小,但仍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一字一顿地说道:“伏鸳鸯,你竟敢谋反!”伏鸳鸯冷笑道:“这酒可是太后准备的,想必是要拿来毒杀我,此计不成,却误杀了皇帝。我这是替天行道,来治你的罪的。”皇太后“嚯”地站起来,说道:“你大胆!”伏鸳鸯也拍案而起,美丽的脸庞已经被丑陋的情绪所扭曲:“那也是为势所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