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庐烛下叙旧恨
药庐烛下叙旧恨
青丘药庐的炭火还燃着，松脂香混着阿玲婆婆煮的蜜枣药香，在暖融融的空气里缠成软线。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粉紫色的雾气漫过窗棂，把晨光滤得朦胧，落在夜燎手腕的赤鳞上，竟让那抹红添了几分柔和。
林君离正小心地给夜燎换后背的药布，指尖触到未愈的伤口时，夜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看着夜燎苍白的侧脸，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散雾气：“夜燎，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你当年为什么会被封印在雾莽山。”
夜燎的目光落在床头那枚冰璃送来的冰魄暖炉上，炉芯里的微光忽明忽暗，像极了他记忆里濒灭的族火。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千年沉淀的冷意，却又藏着难掩的痛：“赤麟一族，从诞生起就注定是孤族。”
“我们族人数量稀少，千年难出一位能完全掌控麒麟火的族人。”夜燎擡手，指尖凝出一缕极淡的赤红火焰，火焰在他掌心轻轻跳动，却没散出灼人的热气，“你见过的麒麟火，是我刻意收敛后的样子。真正的赤麟之火，能焚烧世间万物——无论是仙界的仙纹法器，还是魔界的戾气化形，只要沾到一点火星，都会化为灰烬。族里的传承记忆告诉我，上古时，赤麟火曾帮三界挡住过魔界的第一次入侵，那时的仙界，还会尊称我们为‘火麟护法’。”
林君离屏住呼吸，手里的药布都忘了递，只怔怔地看着那缕火焰——他从未想过，夜燎的力量竟藏着这样的过往。
“变故是在一千三百年前。”夜燎的声音沉了下去，掌心的火焰也黯淡了几分，“魔界突然撕毁和平契约，率百万魔兵攻上天界南天门。那场仗打了整整三百年，仙界仙兵死伤惨重，最后是我族族长带着三位长老，用本命麒麟火筑起‘焚魔阵’，才勉强把魔兵逼回魔界。可仙界非但没感激，反而盯上了我们的麒麟火。”
他想起当年族里的场景：父亲把年幼的他藏在传承密室，指尖的麒麟火还带着温度，却要被迫教仙官提炼火焰；母亲偷偷塞给他一枚族里的护心鳞，说“若有一天族里出事，就带着它去雾莽山，那里有先祖留下的庇护阵”。
那些画面像淬了冰的针，扎得他心口发疼。
“他们说，仙兵的武器不够锋利，想让我们把麒麟火炼化进兵器里，还说这是‘三界大义’。”夜燎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暗红色眼眸里闪过杀意，“族长自然不肯——麒麟火是赤麟的本命之力，强行提炼会折损族人寿命，稍有不慎还会让火焰失控，伤及无辜。可仙界根本不管这些，先是派人日夜守在族地外，断了我们的灵脉资源；后来又诬陷我们‘私通魔界’，说当年魔兵能攻上天界，是我们故意泄露了仙界布防。”
林君离听得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他们怎么能这么不讲理！明明是你们救了仙界……”
“仙界的‘理’，从来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夜燎的声音里满是疲惫，“他们带了十万仙兵围堵族地，族长和长老们为了护着族人，燃尽了本命麒麟火，最后连尸身都没能留下。我那时刚觉醒传承记忆，还没完全掌控力量，母亲把我推进传送阵，自己却转身挡在仙兵面前……”
他顿了顿，指尖的火焰彻底熄灭，只留下一点余温：“我在雾莽山的庇护阵里躲了半年，最后还是被皓辰天将找到。他没杀我，而是用仙界的‘锁魂链’捆住我，抽走了我大半妖力，再把我封进石柱里——他们要留着我，等以后找到提炼麒麟火的办法，再把我当成‘活火源’。”
夜燎的指尖在床沿轻轻摩挲，仿佛还能触到当年雾莽山石柱的冰冷。
炭火噼啪作响，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满是草药包的木桌上，连带着那些关于赤麟族的血色记忆，都在暖光里渐渐清晰。
“被封进石柱的那天，是江南的三月，和我遇见你时一样，雨下得黏黏糊糊。”夜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穿透岁月的沉重，“皓辰天将亲自监工，仙兵们用‘锁妖玄铁’把石柱裹了三层，还在柱身刻满‘镇魂符’——那些符咒会随着我的妖力波动收紧，每一次想挣脱，符咒就会像烧红的铁链，勒得我妖核发疼。”
林君离攥着他的手又紧了些，指尖能清晰感觉到夜燎掌心的薄茧——那是千年间在石柱上摩擦留下的痕迹。
他不敢打断，只静静听着，眼泪又悄悄漫上眼眶。
“最初的一百年，我总想着逃出去。”夜燎的目光飘向窗外，像是在透过雾气看见当年的自己，“我试着用妖力冲击玄铁，可每次刚凝聚起一点麒麟火，镇魂符就会炸开金色的光，把火焰逼回妖核，还会引来更剧烈的反噬。有一次我差点成功，火焰烧熔了外层玄铁，可皓辰天将很快带着仙兵赶来，不仅加固了封印，还在石柱里注入了‘蚀妖水’——那水会一点点腐蚀妖力，让我连维持人形都变得困难。”
夜燎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当年我母亲把她的护心鳞给了我，在雾莽山的千年里，就是靠着那片鳞，我才能守住最后一点麒麟火，没被蚀妖水彻底腐蚀。”
他顿了顿，手腕上的赤鳞泛起微弱的红光，像是在回应那段痛苦的记忆：“后来我就不挣扎了。不是放弃，是想保存力气。我开始沉下心看传承记忆，里面记着赤麟族的秘术，还有先祖留下的‘火麟印记’——那是能暂时隐藏麒麟火的法子，只要找到合适的契机，就能借着印记的力量，在封印松动时逃出去。”
“可仙界没给我太多时间。”夜燎的声音冷了几分，“三百年前，仙界又和魔界起了冲突，这次他们损兵折将更厉害，就又想起了我。皓辰天将带人去雾莽山，想强行抽走我的麒麟火——他们做了个‘聚火阵’，把石柱围在中间，阵眼插着七根‘焚妖钉’，每根钉子都淬了仙官的精血，只要钉进我的妖核，就能把麒麟火吸进阵里，再炼化成武器。”
林君离听得心都揪紧了，忍不住问：“那你怎么办？他们成功了吗？”
“没成功。”夜燎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丝庆幸，“那天正好是千年一遇的‘血月’，传承记忆里说，血月之夜，赤麟族的印记会变得格外强大。我趁着阵眼还没完全激活，用仅剩的妖力催动印记，把麒麟火藏进了妖核最深处，还故意让他们以为我妖力耗尽，再也没利用价值。皓辰天将虽不甘心，却也怕强行抽火会让我妖核爆裂，只能暂时放弃，只留下几个仙兵看守封印。”
他看着林君离担忧的眼神，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再后来的几百年，我就靠着传承记忆里的法子，一点点修复妖力。我能感觉到，封印会在每年三月变得松动——那是母亲当年为了护我，在传送阵里留下的‘引灵术’，她算准了江南的三月灵气最盛，能悄悄削弱封印。”
“直到遇见你。”夜燎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暗红色眼眸里满是柔和，“你带着引妖香，还有那枚锁妖石玉佩，正好在封印最松动的时候闯进山洞。引妖香的气息唤醒了我，玉佩碎裂时的灵力又震开了石柱的裂缝——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等的契机，终于来了。”
林君离看着他眼底的光，突然明白，夜燎的坚强不是天生的，是在千年的黑暗里，靠着对族人的思念、对自由的渴望，一点点熬出来的。他伸手抱住夜燎的胳膊，把脸贴在他的肩头，声音带着哽咽：“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把你封进石柱了，我会陪着你，大家都会陪着你。”
夜燎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指尖的温度透过发丝传来：“我以前不说是怕你担心，也怕自己再想起这些事。可现在……”他看着药庐里众妖送来的东西——梵音的钟鸣符还在轻轻颤动，沙华的生机沙泛着绿光，冰璃的冰魄暖炉透着微光，“有你，还有这么多朋友，我不用再一个人扛着了。”
林君离擡起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眼神却变得坚定：“以后我陪你一起！要是仙界再敢来抓你，我们就和大家一起对抗他们！还有最后一滴妖泪，我们一定能找到，到时候解开锁灵缚，你再也不用被封印，再也不用怕仙界了！”
夜燎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心里那片冰封千年的角落，终于彻底暖了。
他伸手握住林君离的手，锁灵缚传来的暖意顺着指尖蔓延，连后背的伤口都似不那么疼了。
窗外的雾气里，灵音的歌声轻轻飘进来，混着青丘的桃花香，还有冰魄暖炉的微光。
药庐里的炭火噼啪一声，溅起一点火星，像极了夜燎掌心重新燃起的、带着希望的麒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