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风镇探故,夜访荷塘险伤身
荷风镇探故,夜访荷塘险伤身
西城的暮色是浸了墨的青黛,马车碾过镇口的青石板时,溅起的不是泥点,是晚归渔舟带回的荷香——这镇子依着月下荷塘而建,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莲韵,家家户户的院墙上爬着缠莲藤,门楣上挂着晒干的荷叶,风一吹,簌簌响得像在说旧事。
“就是这儿了,荷风客栈。”林君离掀开车帘,眼睛亮得像映了岸边的渔火。客栈的木门是老松木做的,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荷风”二字被岁月磨得浅淡,却透着股温润的烟火气。他抱着裹得严实的《山海异闻录》,率先跳下车,脚刚沾地就被门槛绊了一下,幸好夜燎伸手扶了他一把,才没摔得四脚朝天。
“毛躁。”夜燎的声音里带着惯有的调侃,却顺手帮他理了理歪掉的衣领,指尖蹭过林君离颈间的碎发,温温的。玄色衣袍扫过客栈门前的荷叶堆,他擡眼望向荷塘的方向——暮色里,大片的荷叶连成墨绿的海,偶尔有晚风吹过,叶浪翻涌,竟隐隐透着股妖力的波动,不凶,却带着几分拒人千里的清冷。
两人刚走进客栈,掌柜的就迎了上来。那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手里攥着个算盘,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两位公子是打尖还是住店?这时候来咱们荷风镇,是为了看月下荷塘的夜景吧?”
“住两间上房,再备些吃食。”夜燎率先开口,暗红色眼眸扫过客栈大堂——三三两两的客人散坐在桌前,有背着渔篓的渔夫,有摇着折扇的书生,还有几个围着炭火盆的老茶客,正低声说着什么,话题里似乎藏着“莲妖”二字。
林君离耳朵尖,立刻凑了过去。老茶客们见他是外乡人,也没藏着掖着,你一言我一语地开了口:
“莲妖啊?那可邪乎!去年有个采莲的后生,非要半夜去荷心岛采‘夜莲’,回来时胳膊上被划了好长一道口子,说是莲瓣划的,那血止都止不住!”
“别听他瞎扯!”另一个穿粗布衫的老头摆了摆手,“我孙子去年迷路进了荷塘,是莲妖姑娘送他回来的,还给他塞了颗莲子,说是能安神。那姑娘长得可俊了,穿一身白荷裙,头发上还别着荷花呢!”
“什么俊姑娘,是吃人的妖怪!”一个渔夫猛地拍了下桌子,酒碗里的酒洒了一地,“我前年丢了个渔网,去荷塘找的时候,看到水面上飘着件青布衫,跟我隔壁那失踪的货郎穿的一模一样!肯定是被莲妖吃了!”
林君离听得眼睛都直了,手里的炭笔飞快地在宣纸上记着,连墨汁滴在纸上都没察觉:“您说的荷心岛在哪?莲妖一般什么时候出来?她喜欢吃莲子吗?”
老茶客们被他问得乐了,七嘴八舌地补充:“荷心岛在荷塘正中间,周围的荷叶长得比人还高,划船都进不去!”“莲妖只在月夜出来,尤其是十五前后,荷心岛会飘出荷灯!”“喜欢不喜欢莲子不知道,但她肯定喜欢晨露,我见过荷塘边的荷叶上,晨露总比别的地方多,像是有人特意留着的!”
夜燎端着掌柜送来的茶,坐在角落静静看着。他指尖摩挲着杯沿,暗红色眼眸里闪过一丝思索——这些说法有真有假,采莲人被划伤或许是真的,但“吃人”大概率是传言,那莲妖的妖力虽淡,却透着股纯净的气息,不像是会滥杀的妖。
等林君离攥着记满字的宣纸跑回来时,眼里满是兴奋:“夜燎!我知道了!那莲妖肯定是在等故人!你看,有人说她送迷路的孩子回来,还留莲子,说明她心善;还有人说她在月夜放荷灯,荷灯一般是寄思念的,肯定是在等什么人!”他指着宣纸上的字,“我还记了她的喜好,喜欢晨露,常在荷心岛,我们明天一早去采晨露煮茶,再做盏荷灯,肯定能让她敞开心扉!”
夜燎看着他笃定的样子,没立刻反驳。他接过宣纸,指尖拂过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从“荷心岛需月夜去”到“备晨露茶、荷灯”,甚至连“莲妖可能喜欢白色”都记了下来,看得出来,这小子是真用了心。只是……妖族的规矩哪有这么简单?
可不等夜燎提醒,当天半夜,林君离就悄悄摸进了他的房间。少年穿着一身青布短打,手里拎着聚露罐和一盏没点亮的荷灯,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像星星:“夜燎!我们现在就去!今晚是十四,月亮也亮,说不定能碰到莲妖!”
“胡闹!”夜燎皱着眉,刚想拒绝,就被林君离拽住了衣袖。少年的手心温热,带着几分急切:“就去看看嘛!我们不靠近,就远远蹲守,要是不行再回来!你看我都准备好了,荷灯是我用客栈的宣纸做的,还沾了点荷叶汁,肯定能引她出来!”
看着林君离期待的眼神,夜燎终究是软了心。他无奈地起身,顺手拿了件外袍披在林君离身上:“披着,夜里荷塘冷。还有,不许靠近荷心岛,妖族的领地意识强,冒失靠近会被攻击。”
月色像被揉碎的银箔,簌簌落在月下荷塘的水面上,漾开一圈圈细碎的光纹。林君离蹲在岸边的老柳树后,指尖紧紧攥着那盏自制的荷灯,灯身糊着的宣纸还带着淡淡的荷叶香——是他傍晚特意在客栈后院的荷塘边蹭的,此刻被夜风一吹,轻轻晃荡着,映得他眼底满是期待的光。
夜燎就站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玄色衣袍的下摆垂在沾着露水的青草上,悄无声息。他的目光掠过眼前连绵的荷丛,暗红色眼眸在夜色里格外清亮,能清晰地捕捉到荷叶间细微的动静——某处荷叶突然无风自动,叶尖的露珠滚落时带着极淡的妖力波动,像一粒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转瞬即逝。
“你听,好像有声音。”林君离突然压低声音,伸手拽了拽夜燎的衣袖。他屏住呼吸,只见荷塘中央那片最高的荷丛里,有什么东西正缓缓晃动。墨绿的荷叶层层叠叠,比人还高,叶片边缘泛着月光的冷辉,偶尔有含苞的荷花从叶隙间探出头,花瓣是极淡的粉白,像被月光染透了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水声传来——不是风吹荷叶的“沙沙”声,也不是鱼群跃出水面的“哗啦”声,而是裙摆拂过水面的“簌簌”声,轻柔得像羽毛落在水上。林君离的心跳瞬间加速,他下意识往前凑了凑,却被夜燎一把按住肩膀。
“别乱动,她来了。”夜燎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警惕。他能感觉到,一股纯净的妖力正从荷丛深处蔓延开来,不像雾莽山的瘴气那样阴冷,也不像青丘狐林的幻术那样诡谲,反而像清晨的露珠,带着股清冽的凉意,缓缓笼罩住整个荷塘。
林君离连忙停下动作,眼睛死死盯着那片荷丛。只见一道白色的身影从荷叶间缓缓走出——不是走在水面上,而是踩着一片片宽大的荷叶,每一步落下,荷叶都只微微下沉,溅起几滴细碎的水珠,却不会沉没。她穿着一身由荷瓣织成的长裙,裙摆层层叠叠,最外层的荷瓣还带着新鲜的绿意,内层的花瓣则是纯净的雪白,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像一朵盛开的白莲花在月光下绽放。
她的长发没有束起,而是自然垂落在肩头,墨色的发丝间别着一朵新鲜的荷花,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的露珠,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
最让人惊艳的是她的面容——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瞳孔是极淡的碧色,像浸在清水中的翡翠,透着股清冷的疏离。
她的皮肤白皙得像月光下的藕,脖颈间戴着一串由莲子串成的项链,每颗莲子都泛着淡淡的光泽,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叮咚”声,像泉水滴落在青石上。
“那就是……莲妖荷衣?”林君离看得有些失神,下意识喃喃自语。
他从未见过这样清冷又纯净的妖,比起雾莽山的夜燎带着压迫感的强大,也比起青丘阿玲婆婆的温和,荷衣就像荷塘里的晨露,干净得让人不敢轻易触碰。
荷衣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目光,脚步微微一顿。她擡起头,碧色的眼眸望向岸边的柳树,目光穿过层层荷丛,精准地落在林君离和夜燎身上。她的眼神里没有惊讶,也没有敌意,只有一片淡淡的平静,像不起波澜的荷塘水面。
林君离心里一急,忘了夜燎之前的叮嘱,猛地站起身,举起手里的荷灯,大声喊道:“荷衣前辈!我们没有恶意!我们是来……”
话还没说完,荷衣的眼神突然变了。她眉尖微微蹙起,碧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警惕,周身的妖力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只见她轻轻擡手,裙摆上的几片白荷瓣突然脱离裙摆,在空中旋转着,瞬间变得锋利如刀,边缘泛着冷光,像一道道白色的闪电,直直朝着林君离的方向飞来!
“小心!”夜燎脸色骤变,几乎是本能地将林君离往身后一拽,自己则往前一步,挡在了他身前。“噗嗤——”几声轻响,锋利的荷瓣狠狠划在夜燎的左臂上,玄色的衣料瞬间被撕裂,暗红色的血珠顺着伤口渗出,滴落在身前的青草上,瞬间染红了一片。
“夜燎!”林君离吓得脸色惨白,伸手抓住夜燎的手臂,声音都在发颤,“你怎么样?疼不疼?”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透过锁灵缚,夜燎手臂上的剧痛正一点点传到自己身上,心口像被针扎一样疼,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夜燎咬了咬牙,强忍着疼痛,擡手对着伤口处凝聚起妖力。淡红色的妖力萦绕在伤口周围,暂时止住了血,可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却依旧触目惊心。
他转头看向荷衣,暗红色的眼眸里带着几分冷意,却没有立刻发起攻击——他能感觉到,荷衣的妖力虽然凌厉,却没有下死手,那些荷瓣若是再偏一寸,就会划在林君离身上。
“我没事,只是点小伤。”夜燎的声音有些虚弱,却还是伸手摸了摸林君离的头,“说了不让你靠近,妖族的规矩,陌生人闯入领地,会被视为挑衅。那莲妖没下死手,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林君离看着他手臂上的伤口,眼眶瞬间红了。他攥着夜燎的衣袖,声音里满是愧疚:“都怪我……要是我不非要半夜来,你也不会受伤……”
荷衣碧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却还是冷冷地开口,声音像荷塘里的流水,清冽却带着疏离:“离开我的荷塘。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她说完,转身踩着荷叶往荷心岛走去,白色的裙摆渐渐消失在层层荷丛里,只留下几片散落的荷瓣,缓缓飘落在水面上,像一场无声的告别。
夜燎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却没有责备:“傻小子,知道错了就好。妖族的领地意识比人类强,尤其是像荷衣这样独居的妖,陌生人闯入她的领地,本就会被视为挑衅。幸好她手下留情,不然……”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却让林君离更加愧疚。
林君离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帮夜燎把外袍的袖子挽起来,看着那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心里更不是滋味:“我们回去吧,我帮你换药。以后我再也不冒失了。”
夜燎点了点头,任由林君离扶着他往回走。月光下,少年的身影显得格外瘦小,却紧紧攥着他的手臂,生怕他摔倒。
夜燎看着林君离认真的侧脸,心里竟生出几分暖意——这锁灵缚绑住的,或许不只是他的妖力,还有两颗渐渐靠近的心。
荷塘恢复了平静,只有风吹荷叶的声音,轻轻回荡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