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不速之客
从鸭寮街回来,距离军火库的最终决战,只剩下最后一晚。
平安堂里,出奇的安静。
我和二叔都没有说话,只是各自闷头做着最后的准备。铺子里常年燃着的那盘檀香,今晚似乎也烧得特别慢,烟气笔直地升上去,到了半空才懒洋洋地散开,弄得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压抑的味道。
我把白天从六指何那里“缴获”来的那一箱子邪门玩意,一件一件地分类摆好。那人骨麻将摸着冰凉刺骨,缠在上面的头发丝像是还带着活人的温度。那尸油骰子更是邪门,拿在手里总感觉油腻腻的,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尸臭。
二叔则把他那些压箱底的宝贝,什么金钱剑、八卦镜、墨斗之类的,全摆在了关二爷的神龛下面,用一块黄色的绸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我们谁也没提关于我父亲和那张黑白照片的事,也没提他那无法言说的愧疚。有些事情,一旦挑明了,可能就再也回不去了。现在这种时候,我们需要的是一个能并肩作战的搭档,而不是两个被往事牵绊的仇人。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过去。我能听见墙上那老式挂钟,指针“滴答、滴答”走动的声音,每一下,都像踩在我心上。
之前的几个晚上,一到这个钟点,铺子外面的街道上,早就被【守旧派】那些人弄得鸡飞狗跳了。不是有纸人当街跳舞,就是有装着尸油的瓶子从天而降,要么就是有几个半夜不睡觉的阿婆在街上赛轮椅。总之,他们用尽了各种下三滥的招数,就是想扰乱我们的心神,不让我们安生。
可今晚,外面却出奇的安静。
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我忍不住走到卷帘门后面,透过那道窄窄的缝隙向外看。街上空无一人,连平日里最喜欢在垃圾桶旁边聚集的野猫都见了鬼似的,一只也看不见。只有那昏黄的路灯,孤零零地照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把地面照出一种不真实的、病态的惨白。
“当——!当——!当——!”
墙上的老挂钟,那三根早已有些生锈的指针,终于重合在了一起。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如同催命的丧钟,在这死寂的平安堂里,悠悠地回荡着。
就在那最后一声钟响落下的瞬间!
“哗啦——!”
平安堂那扇早已被我们从内部用三道大锁死死锁住的卷帘门,毫无征兆地,被一股阴冷而又狂暴的巨力,从外面狠狠地,一把,掀了开来!
我和二叔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警惕地望向门口!
只见,在午夜那漆黑的、如同深渊巨口般的门框里,一个穿着一身早已褪色的、不知是哪个年代的英军旧军服的男人,正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
他的身形,有些虚幻,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他的军服,破破烂烂,上面布满了弹孔和早已干涸的、暗黑色的血迹。一股浓烈得几乎要让人窒息的、混合了硝烟、铁锈和尸体腐烂的独特味道,从他的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他不是人。
是一只,不知在那个军火库里,徘徊了多少年的……鬼!
“二叔……”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手,已经摸向了怀里的那块玉佩。
“唔使惊。”二叔却对我摇了摇头,示意我冷静。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军魂,沉声说道,“佢身上,冇杀气。只有……滔天嘅怨气。”
那个军人的魂魄,似乎并没有听到我们的对话。他就那样,迈着僵硬的、如同提线木偶般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平安堂那张用来接待客人的八仙桌前。
他缓缓地,抬起了自己那只,同样半透明的、布满了狰狞伤口的右手。
然后,“咚”的一声闷响,将手中一直紧紧攥着的一件东西,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之上。
那是一颗,早已锈迹斑斑、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而彻底变形了的……步枪子弹。
那颗子弹,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可以说是丑陋。但当它落在桌子上的那一刻,我清晰地感觉到,整个平安堂里的温度,仿佛又下降了好几度。
“阿安,你睇下。”二叔对我示意了一下。
我虽然心里发毛,但还是壮着胆子,走了过去。我伸出手,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了那枚,冰冷刺骨的子弹。
就在我的指尖,触碰到那枚子弹的瞬间!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了!
我那该死的【阴阳桥】命格,像是被这颗子弹上,那股充满了死亡与怨念的气息所引动,毫无征兆地,生效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了火药的灼热、金属的冰冷和浓烈血腥味的庞大气息,从那颗小小的子弹上,疯狂地涌入我的指尖!
我的眼前,猛地一黑!
无数个充满了杀戮与绝望的、支离破碎的画面,如同闪电般,强行闯入了我的脑海!
我“看”到,无数个穿着同样军服的士兵,在一个漆黑的、如同地狱般的地下工事里,疯狂地嘶吼着,射击着!
我“看”到,子弹穿透血肉时,溅起的、滚烫的鲜血!
我“看”到,手榴弹爆炸时,那撕裂一切的火光和冲击波!
我“看”到,一张张年轻的、充满了恐惧与不甘的脸,在死亡的瞬间,永远地凝固!
而最后,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了一双,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仇恨的、死不瞑目的眼睛之上!
“呃……”
我闷哼一声,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要被这股恐怖的情绪洪流,给硬生生地挤爆!我手一软,那颗子弹“当啷”一声,掉回了桌子上。我整个人,也因为那股巨大的精神冲击,而站立不稳,猛地向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阿安!”二叔一个箭步冲上来,扶住了我。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冷汗,早已浸透了我的后背。
二叔看着我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没有骂我。他只是,缓缓地,抬起头,将他那双,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无比锐利,无比凝重的目光,投向了那个,从进门开始,就一直一言不发的……军人魂魄。
我知道,二叔的表情,为什么会变得,前所未有地凝重。
因为,眼前这个不速之客,不是什么普通的孤魂野鬼。
他,是来自那个,我们即将要奔赴的最终战场的……最直接的,也是最决绝的……“信使”!
那个军人的魂魄,对我们所有的反应,都视若无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