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海边祭礼
第十二章海边祭礼
李徽明在定下替婚这事的时候,便私下里派人寻了灵台的掌事勘测天象,今日的风暴来得正在预料之中。
她细细盘算过,自归尘山下山,整个送嫁路上都会有宫中的人紧随身侧,她是不会有机会和人互换身份的,唯一的可乘之机在青州。
送嫁的队伍只要将公主顺利送到了青州,所有人都会放松警惕。
而且一到青州,公主近身守卫就会有青州刺史府的人接管,他们在自己的地界自然不会像那些京城出来的嬷嬷侍卫一般严防死守。更何况,李徽明有公主的名头,又是青州府未来的刺史夫人,要做什么他们又岂敢不从。
正好,“太子”以兄长之名,将自己的贴身侍女白芷赠予昭宁公主做陪嫁丫鬟,此事并不稀奇。毕竟公主身在道观十数年,身边并无亲近的侍从。因此,李徽明想出了个借海上台风生乱与人互换身份的招数。
虽然算不得高明,但也简单实用。
等她回了京城,晨风会从影卫中挑选新的“白芷”,作为公主的陪嫁侍女,随之一起留在青州。
此刻,测算出的风暴眼看就要降临,她不顾送嫁官员的劝阻,毅然带着几十护卫和自己的侍女白芷一起奔赴海边。今日之后,白芷会成为“昭宁公主”,替她留在青州,而她自己则得快马加鞭赶回皇城。
公主要祭拜青州海难身亡者一事早已传遍了青州大街小巷,哪怕顶着风暴,也有不少百姓前来海边观礼,其中大部分人都有家眷亲属死在多年前的海啸中。
李徽明知道今日要生乱,早早叫人设了障,只许百姓在远处的山丘上观礼,为此特意派了几十个侍卫守着入口处,不许闲杂人等靠近海边,为此昭宁公主还得了个架子大的恶名。
今日海边天气果然阴沉,层层厚实的云像垒柴火似的层层叠叠,海天一线,望不到尽头。
虽说海边祭礼是为了寻找机会替嫁,但就像前几日在晏家祠堂一样,李徽倒是难得心诚。她对待逝去的人心中尚有敬畏,比活着的多得多。而且当年青州海啸并未波及皇城,她身在无量观也无法亲眼得见当年惨状。直到今日站在这蔚蓝无际的海边,她才真正感受到来自自然的无形威慑。
海水荡漾,深不见底,无边无际,她的视线随着海水起伏,没一会儿,就陷入一种会被海水吞噬的恐惧中。
这是她第一次见海。
光是这一眼,她便明白了为何当年俞永想要追查青州之案。此时再想起那些写在奏报上冰冷的数字,短短几句,便为近万条性命下了定论。
他们究竟为何而死。李徽明转头去看那些站在山丘上的百姓,人头叠着人头,她想,恐怕除了他们的亲人,没人在乎。
于皇权,他们不过蝼蚁,无关紧要;于官员,他们不过用命填了他们的腰包。现在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和他们一样。亲人惨死在权力倾轧,利益争斗之中。总归没人在乎无辜者的命,也无人在乎她李徽明的命。
思及此,李徽明的眼神便又暗了几分。
李徽明念完祷文,风雨便随之而来,海上泛起了波涛,好像是那些死于海难的百姓真的听见了一般。身后不少亲属见此情景,都不由得哭出了声。
李徽明闻声,不知是故作姿态还是心中真的愧疚,更低地弯下了腰,行了拜礼,举着三炷高香,走近海边,白芷紧紧跟在她身侧。
初见海的恐惧渐渐被膨胀的野心征服,李徽明的步子又向前迈了几步,下一刻,狂风骤雨,一个高高的海浪打过来,雨水倾盆而下,风沙混着腥咸的海水,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正是个好时机!
李徽明和白芷对视一眼,一同摔入海岸之中,两个女子抱在一起。下一刻,李徽明循着早就设置好的暗扣,吧嗒一下,整身婚仪礼服便从她身上丝滑剥落,她里面还有一套和白芷一样的侍女服饰。
为了这一场换装,她们主仆二人一路上都戴着面纱。
李徽明动作很利索,那重重叠叠的豪华礼服在海水之中几乎将两人完全包裹进去,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只能靠那一身衣装判断。偏偏李徽明此时穿着一身侍女装,嘴中又大声喊着,“公主,公主小心,快随奴婢回去吧。”,彻底坐实了自己“白芷”的身份。
白芷影卫出身,动作也很利落,可谁知高高的浪涛趁着她穿衣的空隙,更猛烈地扑打了过来,白芷一个踉跄,便被卷入了风暴之中。连同那件鲜红的嫁衣,一并消失在风浪之中。
李徽明伸手去抓,只来得及扯下一截衣角。
身后的侍卫们见“公主”被卷入海水之中,立马冲了上来,纷纷脱了轻甲便往水中跳。他们是青州府的水军,个个水性绝佳,几乎在水里长大,可海水流速太快,没一会儿白芷就完全不见了踪迹。
惊慌的情绪从李徽明的身体穿行而过,飞快地消失了,她面色坦然地将这场戏继续演下去。
来之前,为了防止可能出现的任何意外,白芷已经在水中训练了一个多月。同时,李徽明推演了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眼前场景也在她的推演之中。
他们早准备了替代方案,用新的影卫“白芷”替嫁。
若白芷找不回来,只需要新的影卫穿上那件鲜红的嫁衣,被人不经意从海边救回来,她便是名正言顺的昭宁公主。备用的嫁衣也早就准备好了,就放在她的嫁妆箱子里。此时,晨风的人应当已经拿到嫁衣了。
她留给白芷逃生的时间只有一天,若一天后,白芷无法回来,她就必须执行新的计划。
海边的狂风吹了整整一夜,公主身边的护卫也整整找了一夜,青州刺史甚至还派出了善于海上作战的士兵,沿着那片海域,开着行军用的大船寻找。
李徽明忠诚地扮演着“白芷”,夜间偶尔也愣神地看看自己的手。下山后这双手恐怕要染尽鲜血,她早想到了。只是没想到,这第一道,是自己人的。
李徽明勾起嘴角冷笑。
迟早,这双手里要握着更多人的命。那些曾经将她弃如敝屣的,那些曾经一字一句逼死她母亲的,害她二十年以无量观为牢狱的,都要被她踩在脚下。
通往皇座的路是鲜血铺就的,李徽明很小就明白这个道理。她的母亲和兄长总是心怀慈悲,悲天悯人,软弱得很。从事实来看,她和她母亲和兄长还是不同。
她的心冷得像块铁,无声地受着权力和欲望的磁吸。
等到日上中天,新的“白芷”就会穿上那身鲜红嫁衣,出现在不远的海岸边。
晏岫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腿正被一团火红的东西缠绕着,挂在了从堤岸伸出来的树杈上,她松了口气。
那日自海边跳海后,她便根据儿时的记忆寻到了位于海岸不远处的一个洞口,里面有一艘废弃的渔船。小时候,她时常和伙伴们来此游玩,在那艘木船上扮演海盗。
不过晏岫自小就长得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海盗。她每一次都被安排扮作船上的公主,在遇到海寇时等待一个前来拯救她的将军。
玩了没几次,晏岫便觉得没意思。别的小伙伴在前面打打杀杀,好不快活,只有她一个,只能被安排在船舱里等待。有一次她都等得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其他小伙伴都已经回家了。后来她便用晏枢的胭脂和螺子黛在自己脸上画一个大大的伤疤,看起来吓人极了,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做过公主,次次都是海盗头子。
现在想起这些童年往事,晏岫都觉得心口堵得难以呼吸。
前面是乌黑一片的汪洋大海,身后是无穷尽的追兵,那种无聊到要睡着的心情也不知以后还会不会再有。
不过眼前,这艘破破烂烂的小船,能救她的性命。
晏岫在那洞口里躲了整整两日,靠着自己多年的水下经验,捞了两条鱼果腹,勉强算是撑过这一关。到了第三天,岸上彻底没了那些追兵的身影,晏岫才将那艘破船推下了海,打算靠它逃离。
不管如何,先保住命,总有机会再和俞刺史陈明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