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消失
第八章消失
吴庆游死了!
晏岫脚下发软,冷汗一阵阵地从额头和后背冒出。
不可能,她那一簪子明明只插在了吴庆游的肩膀处,并未伤及要害。何况她当时有伤在身,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力气,伤口绝不会太深,怎么会,死了?
晏岫脚下一顿,下意识地扶住那棵梧桐大树,明日张贴画像,那到时候,她还能逃去哪儿?
官兵已经走了,村民们却还停在原地,对着那张告示指指点点。
那说辞已经从一开始的江洋大盗,变成欢场女子,再到敌国奸细,接下来,怕是更加难以入耳。晏岫瑟缩地低着头,仓皇地朝着酒馆所在的方向跑去。
她得离开落霞村。
明明来的时候觉得落霞村的路上空荡荡的,没有多少人,回去的时候却只觉得路上行人太多,他们每一个人的眼神似乎都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
他们是如何看她,一个外乡来的渔女,他们会不会怀疑自己就是那个他们口中的杀人犯。也许明日青州所有人都会对着她的画像指指点点。
他们会怎么想她,她的那些朋友,以前有过一面之缘,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他爹娘的故人,青州的百姓们,刚刚酒馆里给她送过饭的小二……
还有那位前几日有过一面之缘的公主殿下。她这么尊敬自己的父亲母亲,她会不会想,那样好的父母怎么生出了她这样的一个杀人犯女儿?
晏岫越想,头快要埋进自己的胸腔里。
别看了,别再看了,明明她才是受害的哪一个,明明是吴庆游先让人打了族叔,他甚至还害死了他,难道就因为吴庆游死了,而她还活着,她就有罪吗?
晏岫的步子越来越快,回酒馆的路长得像是没有尽头,好在她终于走到了。
小二一看见她就热情地迎了上来,步子快的将晏岫吓得条件反射后退。
“怎么了,客官,今日小店特地准备了一份酸菜鱼,是给您现在端到楼上还是等会儿。不过我建议您还是趁热吃,刚从河里捞上来的鱼,保准新鲜……”
“端上来吧。”,晏岫低着头说完,头也不回地快步上了楼,好像身后有鬼在追赶似的。
小二也被她的反应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前几日两人还相聊甚欢,也不知他是哪儿得罪了客人。
热腾腾的酸菜鱼被端到了门口,小二敲门也无人应,过了许久,才听见一声,“放门口。”
小二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头一回被客人拒之门外,他也没办法,只好说:“鱼冷了腥气重,您趁热吃。”
这一次,房间里面再没声音传出来。
到了夜间,月亮高悬,外面的街道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酒馆里的客人算是留得久的,此刻也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三三两两搭着肩膀回家去了。
小二将店里的桌椅板凳收拾干净,摆放得整整齐齐,累得腰酸背痛,站起身来的时候,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正准备去关门,收拾收拾去后院休息。
“稍等。”,一个低沉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小二回头,见是白日里的客官,因为少见的是一位女子独行,他对她的印象深刻,“哎,客官,这么晚了,可是有事?”
晏岫不知道怎么回答这问题,随便点了点头,嘴巴张了张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反正不管她现在说什么,明日一早,整个村子的人都会看见她的画像贴在杀人犯的标签下,她现在多说一句,说不定也不过是为别人添一桩谈资。
她冷漠地越过热情的小二,打算一言不发,一走了之。谁知她刚刚准备跨出大门,便被那小二又叫住了,“客官。”
这一声将晏岫吓得不自觉顿了脚步。难道他怀疑自己是那个告示上说的杀人犯吗?他要将她绑了送到官府吗?
晏岫没有回头,只在想万一情势不对,自己有没有把握能逃脱得了。
“客官夜里上路,难免饥寒,您给的银子还有多的,便带两个胡饼路上吃吧。”,小二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和煦。
晏岫不可置信地转过身,看见小二递了两张有些凉的胡饼过来,伸手接住,与她手心的温度差不多。也许是看她脸色不对,小二赶紧解释道:“今日早上做的,这会儿有些凉了,客官别嫌弃。”
晏岫摇头,“多余的银子就当是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了。”,说着,她拿袖子狠狠地抹了把脸,留下一句“再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空荡无人的街道上,只余月光点点。从前这个点,晏岫多半和自己的朋友在一起,都是一条街上长大的,她喜欢热闹,喜欢人群簇拥,喜欢市井烟火。
她讨厌独自一人,尤其是夜晚,可今日却有些庆幸。
她将脸上的泪水擦干,试图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为今之计,她该往何处去。去衙门认罪,以期减轻刑罚吗?
想起少年时,她曾见过的来府中调查父亲贪污案的官吏,他们个个青面獠牙,可怕极了。还有衙门那些长长的板子,各种各样的刑具,光是想想她就害怕。
可如果不去,难道就这样躲躲藏藏一生吗?
或者干脆逃去西赵,去淮州藩镇?青州府的官员是不会追去那么远的。
理智在催促晏岫前去衙门讨个公道,可晏岫觉得自己没错。明明是吴庆游上门逼婚,是自己的两个舅舅贪心不足,他们还纵容手下人打死了族叔,明明有罪的是他们。
晏岫越想越觉得难过,眼泪争相从眼睛里挤出来,她一边往落霞村外跑,一边任由眼泪越流越多。
跑出落霞村时,她突然想起一个人。
青州刺史俞永。
当年她父亲身负污名,含冤而死,是俞刺史替她父亲翻了案。俞刺史清正廉洁,是青州出了名的好官,而且他是一州刺史,官位和品级均高于那个吴庆游,她肯定能为自己和族叔讨回公道。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晏岫好像又重新找到了路,刚刚高悬着的心在这一刻突然落地,结结实实地落回胸腔里。她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那是东阳县的方向。
她一路走的都是荒僻的村道,夜宿的时候才会进城,晏岫赶到东阳县之前路过临近的几个县,那里果然已经贴上了捉拿她归案的告示,旁边还有一张不怎么清楚的画像。
也是了,她那两个舅舅,多年未曾见她,能依稀记得她长什么模样便已经算是难得了。
她换了一身男装,将头发束起,便无人能认出她来。
就这样,她一路平安地抵达了东阳县。也许是觉得晏岫必不会自投罗网,东阳县贴的告示反而简单许多,掩在其他纷杂的案件告示中,并不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