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两人如折鸟一般坠落，不过片刻，便双双沉入了冰冷湍急的河水中。
霎那间，世界归于一片悄寂，两人的发丝如水藻般飘动，流水的阻滞让一切动作变得迟缓沉重。唯有敖丙如鱼得水，他灵活地抓住哪吒下沉的身体，随着暗流往下游飞快地游动。
哪吒嘴角涌出一股鲜血跟气泡，少年忙印在他唇瓣上，将气渡过去。
对方终于从短暂的昏厥中清醒过来，两人对视片刻，忽而水中剧震，敖丙面上顿时露出急切的神色，朝他无声比划。
哪吒握住他手，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敖丙还想继续比划，哪吒却不由分说，按头深深一吻，少年微微睁大眼睛，就这么僵硬着让人从自己口中汲取空气。
等吻到头晕目眩，哪吒倏然放开他，转身迎战那紧追而来的巨犼。
敖丙怔然看着那人挺拔的背影，低头看向右手手腕，乾坤圈竟不知何时被取走了。
——他都快要灵力枯竭了，还过去做什么，送死吗？！
——若心存死志，那他替我取下镯子又是何意……
敖丙琥珀蓝的眸子中瞬息万变，最后用力闭眼，待得再睁开时，眼底一片坚定清明。
小蛟催动灵力，像四周扩散而去，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这河中每一道暗流都化作他感知的触角，每一条鱼虾俱成为他收集信息的耳目！
也是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哪吒与那巨犼斗争已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这一人一犼属性皆为火，周身数丈内竟如釜水百沸，蒸腾出无数气泡，混沌不堪。
敖丙化作白鳞蓝鬃的小蛟，悄然钻进这滚烫的沸水中，趁着两边交手的间隙，游到哪吒身边，勾住他的腰身，将他往某个方向拉扯。
哪吒神情惊愕，张口欲言，然而水下说话不便，只得随着小蛟牵扯游去。
巨犼战得正酣，忽而一条小蛟把对手勾走，顿时狂性大发，紧随其后，敖丙一边游，一边施放法术，化出大片冰墙挡住身后来路，拖住对手。
他将哪吒带到河底，拨开浓密的水藻，露出一条幽深的暗道，两人钻了进去。
那暗道呈漏斗形，长数百丈，入口开阔，越深越窄，待到出口处，堪堪一人宽，透着微光。敖丙早已通过外放的灵力摸清这里情况，一人一蛟钻出暗道，便进入一潭寒泉，冰冷彻骨。
小蛟化作人身，将哪吒扶至岸上。这寒潭所在之地是一处溶洞，壁上有许多天然形成的孔道，大小不一，新鲜的空气缓缓流入，与外界相通。
黑暗之中，敖丙伸手抚上哪吒的背部，掌心顿时被一片温热的血液染红，怵目惊心。
他忙释放法术替对方治疗伤口，却被哪吒抓住手腕，冷然道：“它来了。”
话音刚落，水面便开始涌出大量气泡，敖丙一惊，正要将整片寒潭冻住，哪吒忽然开口：“你能用冰系法术加固暗道出口吗？”
敖丙瞬间理解了他的想法。
片刻之后，溶洞开始轻微地晃动，那巨犼竟是不依不挠，沿着暗道穷追过来。因着甬道过窄，它竟凭借蛮力横冲直撞，一路钻到寒潭入口。
眼看着它就要从窒息狭小的甬道中冲将出去，暗道倏然结出一层厚厚冰壁，巨犼头颅瞬间被卡住，前后进退不得。晦暗的池水中，一柄烈焰长枪气势如虹，插入它铜铃大的眼珠，血沫飞溅，巨犼发出一声惨烈的嘶吼。
既见血腥，这九阶妖兽顿时狂性大发，拼命扭动身体，犼力大无穷，发起狂来更是将整个石洞震得摇摇晃晃。眼见得卡住它脖颈的冰壁裂出数道裂纹，顷刻间破裂四碎，撞出偌大的缺口。
这一次，它彻底被哪吒挑起了凶性，一眼之仇何其重要，连美食都要排到后边去，一旦脱离桎梏，它便什么也不管不顾，朝着哪吒扑将过去，张开血盆大口，把他整个人囫囵吞了下去！
敖丙看到这一幕，霎那间大脑一片空空，一股绞痛揪住心脏，竟是呆在原地，不得动弹。
那犼转头看向他，正要再接再厉，取这吓傻了小蛟的脑子，火尖枪忽然自那剩下的右眼破体而出，巨犼再次发出一声惨叫，整个兽都癫狂了！
它双目失明，在寒潭之中翻滚不休，欲将刚刚吞下的东西呕吐出来，敖丙一阵狂喜，连忙施展法力，冰封住整个潭水，将犼束缚在原地。
那犼挣扎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气息微弱，敖丙却再也等不下去了，他强忍着对天敌的惧意，化出锋利的冰棱，插入巨犼头颅，彻底结束了它的性命。
死后，巨犼尸身焰起数丈火光，敖丙化为蛟身，顾不得火焰高温灼人，将自己鬃毛烧得蜷曲，费了好一番功夫，这才将犼尸拖到岸边。
此刻，那条暗道终于承受不住，坍塌掉彻底堵住了水下出口。
敖丙剖开巨犼腹部，尚存一缕余温的鲜血黏稠流出，伴随着腥臭的腹水与脏器。少年把哪吒从巨犼腹腔里拖出来，手中汇聚大量清水，以洗去他身上血污。
直到整个寒潭都被染成红色，才勉强将哪吒身上的血渍跟酸液洗净，露出大量斑驳腐烂的伤口，那人昏迷着，不省人事。
饶是哪吒这样的人形兵器也仍是血肉之躯，他在巨犼肚里呆了将近一个时辰，还能活下来，不啻是奇迹。
他身上到处都是伤痕，尤其背部那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更是狰狞恐怖。少年尝试用自己擅长的水系法术替他治疗，然而收效甚微——犼体液的腐蚀性极强，又渗透到伤口深处，一般治愈术仅能止血，根本无法愈合伤口。
那人紧闭双眼，面色苍白，凌厉俊美的五官此刻显出一丝脆弱，敖丙抱着他，不知所措，自己的衣袍已被血液染成了怵目惊心的鲜红。
少年咬咬唇，终于下定了决心，解开衣袍，平铺在地面，又将哪吒安置其上。
两个人赤裸相对，然而这一次，却没有半分风月的绮丽。
敖丙口中缓缓吐出一粒龙眼大小，散发着温润光芒的珠子，瞬间满室生辉，若有心人看到这一幕，便能认出少年此刻手中所拿的正是那枚引起血雨腥风的龙珠。
——“记住，逃出去以后，不要再让龙珠现于人前。”
敖丙脑海里飞快闪过父亲的叮嘱，然而他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他将龙珠放在那狰狞的伤口上，龙珠光华流转，配合着少年口中诀术，伤口慢慢开始愈合。
见此法有效，少年不由展颜一笑，继续向龙珠里注入灵力。
此刻又是一阵剧动，却原来是刚刚的战斗过于激烈，加之暗道被毁，山体基底不稳，竟隐隐有坍塌之相。他连忙收起龙珠，粗略止住流血，打算先离开这危险之地。
如今水下入口已经坍塌，要离开这里，势必要寻找到新的出口。
所幸这对小蛟来说并不是难事，他自幼生长在溶洞地形复杂的东泽，没花多少功夫便破开最薄的那面石壁，找出了新的通道。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走出了错综复杂的地下溶洞。
入眼的是一片繁花似锦的山谷，紫色的碎花铺满青绿的草地，天光明媚，碧空澄清。从被巨犼盯上，再到死里逃生，不知不觉竟然已过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