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十二月的尾声,裹挟着期末考试的紧张气氛和节日的隐约期待,沉沉地压在一中的校园上空。
就在这样一个平凡的周五,学校组织了一次大规模的户外实践活动——参观市郊新落成的科技馆。
对于绝大多数被困在题海里的高中生而言,这无异于一次放风,大巴车里充满了雀跃的喧闹。
乌冬却坐在靠窗的位置,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安全带,从早上起床开始,一种熟悉的令人心悸的酸麻感就间歇性地在他四肢百骸流窜。
十二月是大月,而且他变身毫无预兆地提前了。
他偷偷瞥了一眼身旁,许鹤年戴着耳机,帽檐压得很低,似乎在小憩,又似乎只是不想被打扰。
自从那次“送伞事件”后,两人之间那种刻意的疏远淡化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微妙而脆弱的平衡。
乌冬不再像惊弓之鸟般躲避,许鹤年也不再有任何可能惊扰到他的举动,他们像两艘在黑暗海面上并行航行的船,靠得不近,却能隐约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可此刻,乌冬宁愿许鹤年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
科技馆庞大而充满未来感,人流如织。
乌冬混在班级队伍里,努力集中精神听讲解员说话,但注意力却难以抑制地涣散,那股熟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耳朵里嗡嗡作响,视野边缘开始出现模糊的重影。
他必须立刻离开!找个没人的地方,洗手间,或者紧急通道!
“喂,乌冬,你脸色好白,没事吧?”旁边的罗秦晴注意到他的异常,小声问道。
“没、没事……”乌冬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有些发虚,“可能有点晕车……我去下洗手间。”
他捂着肚子,做出不适的样子,脚步虚浮地想要脱离队伍。
“哎呀,学委不舒服吗?”一个清脆又带着点刻意关切的声音插了进来,齐云不知何时从队伍前面绕了过来,正好挡在了乌冬和洗手间指示牌之间,“要不要我陪你去啊?一个人多不方便。”
乌冬的心猛地一沉。
齐云脸上那副“乐于助人”的表情在他看来无比刺眼,他知道,她根本不是关心,而是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故意来堵他的。
“不用了,谢谢。”乌冬试图从她身边绕过去,声音因为身体的异样感而微微颤抖。
“别客气嘛,”齐云却不依不饶,反而更靠近了一步,几乎贴着他,“大家都是同学,互相照顾是应该的,你看你路都走不稳了。”
那股甜腻的香水味混合着身体即将失控的恐慌,几乎让乌冬作呕,他感觉自己的指尖已经开始发烫,视线里的色彩变得饱和度极高又扭曲起来,耳边讲解员的声音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遥远而模糊。
完了……快要……撑不住了……
他绝望地试图推开齐云,手臂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力,周围好奇的目光开始汇聚过来,更让他无处遁形。
就在他意识几乎要被兽性的本能吞没,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的瞬间,一只手臂猛地从旁边伸了过来,强硬地一把将他从齐云身边拽开!
“吵什么。”
许鹤年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和戾气。
他不知何时摘了耳机,帽檐下的眼睛锐利地扫过齐云,那目光让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他怎么了?”许鹤年根本没等齐云回答,视线快速扫过乌冬惨白的渗出冷汗的脸和失焦的瞳孔,眉头死死拧紧。
“他…他不舒服……”齐云被他的气势慑住,讷讷道。
“哦,”许鹤年毫不客气地打断她,手臂稳稳地架着几乎站不住的乌冬,半抱半拖地将他往人群外带,“老师找我们有急事,先走了。”
他的动作又快又强势,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和质疑的机会,周围的同学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自动让开了一条路。
“许鹤年!你……”齐云反应过来,气得跺脚,却也不敢真的上前阻拦。
许鹤年头也没回,只留给她一个冷硬的背影和一句砸在地上的话:“碍事。”
乌冬整个人几乎挂在了许鹤年身上,意识在崩溃的边缘徘徊,他能感觉到许鹤年架着他的手臂坚实有力,步伐迈得极大,几乎是拖着他一路疾行。
冰冷的空气刮过他的脸颊,稍微拉回了一丝清醒,他模糊地看到许鹤年紧绷的下颌线,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可架着他的动作,却在穿过拥挤人群时,下意识地用自己的身体替他隔开了所有碰撞。
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混合着巨大的恐慌和羞耻,席卷了他。
许鹤年一言不发,直接将他拖出了科技馆的侧门。
寒冷的北风瞬间扑面而来,乌冬猛地打了个寒颤,身体的异变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冷意而诡异地停滞了一瞬。
奉二叔的车几乎像计算好了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到他们面前停下。
后车门被猛地拉开,许鹤年几乎是粗暴地将他塞进了后座,自己紧跟着钻了进来,“砰”地一声甩上车门。
“开车!”他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命令道。
车厢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和车载香氛的味道。
乌冬蜷缩在宽大的座椅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磕碰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声响,兽化的预感像潮水一样再次汹涌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他拼命咬住嘴唇,试图用疼痛维持最后一丝理智,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不行……不能在车里……不能当着许鹤年的面……
他绝望地看向车窗外的世界飞速倒退,视野却越来越模糊,色彩扭曲融化……
许鹤年坐在旁边,呼吸还未完全平复,他侧头看着蜷成一团的乌冬,眼神中有不解、担忧……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乌冬的额头,看看他是不是发烧了,但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汗湿的额发时,又猛地顿住了。
就在这迟疑的瞬间,他看到乌冬的身体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然后那双因为痛苦和恐惧而氤氲着水汽的眼睛,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无助的哀求和无尽的歉意——随即,那双眼睛里的神采迅速涣散,眼皮缓缓耷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