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花谋一笑（二）
虞渐离深吁了几口气握紧缰绳，沿着蒙吉上方的山丘驶去，流沙的速度已然越来越快，她没有更多的时间，必须一击即中。
强忍着身上伤口撕裂的痛意，跟着颠簸抬起后腰，“对不起了！”话音落地，虞渐离抽出腰中匕首借力插在马屁股上，战马受惊当即加快了速度，虞渐离大喊：“抬头！！！”一手攥紧缰绳，另一手用力高甩布条：“抓住！！！”
速度极快，她无法回头，只能用力夹紧双腿，将自己全部力量加注到战马之上，用来控制它跑的方向。
坦白讲，她毫无胜算，也从未做过，心里发慌得厉害，但当腰身突然生出撕裂的痛感时，她欢喜极了。
她知道，她可以见到父亲和大哥了。
战马受痛，野性大发，毫无章法地四处乱跑，先前虞渐离还能凭着缰绳牵制一二，到最后完全不由控制。
若持续骑在马上随时会有危及生命的危险，回头看向已经从流沙中拖拽出来的蒙吉，正抓着布条在沙土中摩擦，大风呼啸卷的黄沙漫天，昏黄不明中，能看出他在观望，似是随时有松开之意。
虞渐离屏住呼吸，逐渐松开手中缰绳，她要先蒙吉一步。
马速太快，骤然跌下战马，虞渐离连滚带爬摔出好几米，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在此刻算是彻底裂开，除了复发的伤口，更让她难受的是腿骨。摔下来的时候小腿先着地，被身体强压了一番，眼下估摸着是断了。
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逼着自己没晕过去，把目光放在距离自己几米开外的蒙吉。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蒙吉扶地起身，踉跄着步子向虞渐离走来。
“小兄弟。”蒙吉半跪下身子，用力拍了两下虞渐离的脸颊，见人微微睁开眼，大笑道：“活着就行！！！”
虞渐离眨了眨眼，她并未全部丧失意识，只是在此刻，必须要佯装足够虚弱、足够可怜的模样，这样才能激发出蒙吉对她的感恩之心。
“胆子倒大！”蒙吉扛起虞渐离，边走边说：“你这胆子我喜欢！”
“你既救了我，我定亏待不了你！”
虞渐离是知道蒙吉这个人的，作为父亲手下最得力的将军，在军队中地位十分显赫，关于他的事迹更是数不胜数。上一世纵然虞渐离并不在军队中露面，却也能常常听见关于蒙吉的种种。他善于使用骑兵，父亲曾说他是天生的先锋才料，在战场上无论何种境地，都能冷静地判断双方局势。
这样的人生来就是为战场而生的，但唯有一点让众人十分胆寒。
便是嗜好杀戮，无论是兵临城下还是主动投降，他都不会给任何人机会，皆杀之。
心思狠绝，手段毒辣，无人亲近更无人敢真心托付。
如今一个陌生孩童愿意以命相救，到底让这冷酷无情的人心中犯了丝丝涟漪。
虞渐离被蒙吉带到了军营，看着周遭驻扎的营帐和火堆，能看得出这只是一个临时休憩的营点。守卫将士并不多，应是大部分都跟着蒙吉参加了今晚的夜袭。
再仔细想来，蒙吉是有一支自己组建的先锋骑兵队的，虞渐离约莫着已经猜出今晚全军覆没于流沙之中的，恐怕正是蒙吉的这支队伍。
蒙吉将虞渐离放到床榻上后便离开了营帐，没一会儿随军大夫楚仁悄声走了进来，他小心揭开虞渐离小腿上的衣物，不出虞渐离所料，小腿的骨头的确断了，加之耽搁的时间有些长久，轻微的触碰便是剜心割骨一般。
楚仁眉头紧皱，频频摇头，望着男童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心思难以平静，不要说这还是个孩子，就算是个将士，这般伤口，怕是也早就疼晕了过去。
将煎好的麻沸散递给虞渐离：“把它喝下去，不然一会你怕是受不住。”
虞渐离用力抬起手，却发现完全控制不了肢体，拧紧眉头又尝试了次，仍是毫无力气。
楚仁见此扶住虞渐离的后肩，这才发觉她后肩早已被冷汗打湿，身上冰的厉害。再看她面色苍白，唇角开裂，强撑着的精神导致双眼布满血丝，整个人如病入膏肓一般。
“别怕，慢慢喝下去。”楚仁将麻沸散灌进虞渐离嘴里，他不敢再过多耽搁时间，放下药碗紧忙开始救治。
虞渐离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仍是黑的，她不知是今夜未过还是已过昨夜。夜色如墨，只能看见倒映在营帐布上的丝丝火光。她听人讲过，人若是恶事做得多了，死后便会堕入阿鼻地狱，那是最痛苦的地狱，灵魂将会被困在这无间的阿鼻地狱之中，永生永世无法轮回。
虞渐离看着营帐外不时闪烁的火光，忍受着身上断了一般的痛意，某一瞬间觉得或许真的来到了阿鼻地狱。
自从在这个陌生的身子上醒来，她便没有真正康健过，不知是这具身子本就命运多舛还是因她的出现让所有苦难都翻倍成增。冥冥之中宛如阿鼻地狱的轮回在如今的她身上彰显的倒是淋漓尽致，受伤、救治、再受伤，故意吊着最后一丝精神，不让你死，却也不让你畅快的活。
或许，这是上天允她重来一世的代价，势必要历经种种磨难跨过数条荆棘，她才能真正踏上那条重生之路。
那么在此之前，狂风骤雨，电闪雷鸣都无须畏惧，因为既然让你活了，便不会让你再轻而易举地死。
有人走了过来，急匆匆的步子在营帐之外有所减缓。
“将军！”那人站在门外，低声请示。
“什么事？”声音从虞渐离左侧传来，惹得她陡然一惊。
“魏国公差人来了。”来人答。
耳畔传来急忙起身的动静，接着大步走出营帐。
没过多久，耳畔便传来马蹄声，大约是蒙吉带着将士离开了营帐。
动作很快，并无丝毫耽搁，应是事情紧急，虞渐离微微探头，看着摇曳不明的帐外灯火，心中生出一抹担忧。
虽然蒙吉安排随军大夫照料着她的身子，但到底没有留下她的意思，如今蒙吉带着一众将士连夜启程，怕是晋国和羌都的战事又出了变故。
在如此契机，以虞渐离此刻的身体来说，实在无用。
虞渐离一夜未眠，打量着自己如今病弱的身子该如何安身。翌日卯时，楚仁走进营帐，虞渐离神色微动。
随军大夫在军营中地位不凡，尤其在战争时节，医者少之又少，蒙吉既然把楚仁留下，便不会弃她不顾。
楚仁放下手中衣物：“自己能换吗？”
虞渐离点头
楚仁：“好，小心避着伤口，我去牵马。”
虞渐离装傻充愣，小声问道：“这是要去哪？”
楚仁：“去郯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