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相逢应不识
待爬到扶姬叫她可以返回的地方，天空忽然飘起了雪花，邓晚停下步子往山下看，明明十米之外还是艳阳高照，这天气真是极端的很。
她短暂地休息了片刻，继续往山上走，雪越来越大，好几次都因视野不清迷了路、摔了跤，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原路返回找到标记物再重新来过。
最后一丝日光铺洒雪山，古籍中日照金山的胜景就在眼前，天地辽阔，生辉金阙，让人无限期许。
邓晚喝了口扶姬给她的药酒，辛辣的口感从舌头一路往喉咙下滑，途经之处尽是暖意。
她深吸了口气，裹紧身上外袍不再停歇。约莫走了两个时辰，邓晚看到了一丝微弱的火光从不远处山顶而亮。她揉了揉眼睛，刺痛的感觉惹得她顷刻闭紧了双眼，再睁眼发觉火光正往她的方向而来。
邓晚这才意识到没有出现幻觉，摇了摇手中的酒壶，所剩不多，她小口饮了两次，将第二次口中的酒喷向逐渐要熄灭的火把上。
火焰遇酒而散，视野终于清晰。
邓晚看到一老者提着灯笼蹒跚而来。
她迈着冻到僵硬的鞋子往前走，随着距离的接近，那老者的身型和面孔也逐渐映入眼中。
他身型削瘦，面色蜡黄，披着一个满是布丁的灰色棉袄，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扶着木拐，不时低头望向脚下。风吹来之时，他瘦弱的身子跟着灯笼缓缓往一侧倾斜，浑身上下透露着一种病入膏肓的久病之气。
“还真被你找上来了。”老者低沉而又缓慢的声音传来。
邓晚顷刻之间听出，和那日在篓筐里听到得一般无二，眼前的人，就是老岳。
“冻坏了吧？”岳重华将身上的棉袄披在邓晚肩上。
邓晚确实冷得厉害，并未推辞，跟着岳重华往山上走，原以为刚刚岳重华站的地方就是终点，未曾想到又走了一刻钟的时间才见到一座庭院。
庭院布置的十分古雅，一侧建了耳房，另一侧移栽了棵高山松，长势极好，茂盛的枝条将大半个庭院遮罩其中，不管夏日暖阳还是冬日大雪，树下都有一处栖息之地。
往里走便是主房，还未进房便闻到浓重的药气。邓晚拍扫落在身上的雪花，跟着岳重华进屋。
厚厚的门帘将室外的寒意尽数隔绝，屋中温暖如春，骤然的热意让邓晚下意识打了个冷战。
岳重华从锅中盛了两碗滚沸的姜汤，自己留了一碗，给邓晚递了一碗：“先暖暖身子。”
邓晚接下姜汤，吹了几口热气见岳重华喝下，她才慢慢饮了一口。
“我没想到你真能找上来。”岳重华喝完姜汤，端出锅中提早热着的馒头和菜放到桌上。一瘸一拐地又拿了个木凳放到桌旁，示意邓晚过来坐。
邓晚坐下，看着桌上提前准备好的饭食再结合刚刚走的路，她知道岳重华是在等她。
饮下碗中剩余的姜汤，她开门见山：“为何引我过来？”
岳重华也被冻得不轻，回屋已经有了一会儿，但双手还是有些发颤，他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小口，缓缓道：“没想让你今天过来。”
他说话声音很慢，甚至十分儒雅。坦白讲岳重华比邓晚想象的要慈眉善目，乍看上去，那些筹谋、心机的手段很难想象出自他手。
“那你为何等我？”邓晚反问。
像是馒头太干，岳重华又喝了口姜汤，才勉强咽下去，轻声道：“上午时间太匆促，没来得及过多交代扶姬。”
“本意是想让这份人情更难还一些，才给你准备了新鲜的刺冬草。”
他又喝了口姜汤，拿起筷子：“但以你的聪明，既见了扶姬，套她的话肯定轻而易举。”
岳重华吃了口菜，唇角淡淡扬起一丝温和的笑意：“扶姬那孩子性子直，对信任的人什么话都会说。”
“我也不知她到底说了什么。”岳重华放下筷子，看向邓晚，发自肺腑道：“其实我是凭借着对你为人处事的了解，猜到你会上来。”
“山路陡峭又下了雪，我不放心你，才出去等。”
“我若没来呢？”
“你这不是来了吗。”说完岳重华低头开始咳嗽，咳了好一阵也不见好转，便拿起地上的木拐撑着站起身，慢慢往主屋走。
再回来时岳重华不再咳嗽，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人老了，身体不中用，你别见怪。”
岳重华重新坐到木凳上，放下木拐的那一刻，邓晚瞧到了袖子上沾染的血迹。
“你这次上山想必有很多话要问。”岳重华温和道：“你来一次不易，想知道什么就都问出来。”
“我知无不言。”
“为何救我？”
“报你父汗恩情。”
邓晚眉心微动，压下心头疑虑：“我从未听他提过。”
“莫日根可汗功德千秋万世，所救之人早已数不胜数。”岳重华轻咳一声，眉眼尽是哀伤：“我这样的无名小卒，有何之幸能让他提起。”
邓晚闻声色变，神色逐渐苍白，压抑的情绪因‘莫日根’三个字顷刻瓦解。
重生以来所有的猜忌、疑问、担忧、惶恐，犹如洪水在身体里、在骨血中骤然四分五裂。
她下意识往后倒了半寸，木凳不受力，便就这么硬生生地坐到了地上。
骤然的疼痛与心中惶恐叠加，宛如上一世千刀万剐凌迟之刑一般，心中血液四溅，所掠之处，寸草不生。
“怎么还摔了？”岳重华费力站起身拉起邓晚。
邓晚神色不清，额间已然生出了冷汗。
“我知道你听不得这些。”岳重华叹了口气：“不止是你，我也不敢提起。”
邓晚仍未回神，内心虚空到后怕，她想过这具身子的真实身份或许不是普通人家，但远没想过竟是西羌莫日根可汗女儿的身子。
这太让她震惊，震惊到惶恐，震惊到天意弄人，震惊到她根本无法平静地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