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满城风絮
先前几次还算礼遇,后来莫日根的心腹见萨仁察觉出了端倪,便是装也不装了,直接把萨仁囚禁到了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她稍有反抗之意,便是无尽折磨。
淬了毒水的鞭子、锋利的弯刀、数不清的手段全部加注她身上,故意吊着她最后一口气,不让她痛快地死却也不让她平安地活。
若不是父汗麾下阿古达木拼死救她出来,恐怕这辈子也难以逃出。
想到这里,萨仁神色不免哀伤,那日阿古达木将她带出地牢一路向东而逃,可没逃多远,必勒格手下的人就追了上来,阿古达木为救她只身拦路,将仅有马匹给她而逃。
只是造化弄人,她还是被必勒格手下拦住,身中数刀。
她从没想过还能活下来,毕竟身上太多致命的伤口,所以当在马车上醒来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陌生的地方看着陌生的人围在自己身边,她日日喝着苦涩的汤药,一切都恍惚地宛如梦境。直到她身体渐愈,能思考之后,她才知道,她真切地活着,只是不在原本的身体里。
得知身体真实身份的瞬间,萨仁是崩溃的,纵然阿古达木告诉她父汗和兄长都是被必勒格所杀,可萨仁仍恨魏国公,恨晋国的将士,恨世间种种,但最恨的还是自己。
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若是没有她的斡旋,或许羌都和晋国便不会开战,那就不会有数万子民流离失所,父汗不会死于沙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皆是她。
内疚和仇恨将她困于其中,本就身子病弱,加之心思郁结,更是旧病复发。无数次从军中大夫的口中听到无能为力,又无数次听到军中大夫喜极而泣说上天垂怜。病情的反复让她逐渐自暴自弃,她尝试过自我了断,也尝试过拖着病体逃跑,可事实上她连独立地迈出房间都难上加难。
军中大夫安慰她只要好好调养,身子便不会如此虚弱。可她需要的不是不会虚弱,而是驰骋疆场为父汗报仇。
萨仁是有过期待的,在醒来的第二个月,她的确可以走出房门了,只是不能在外面多待。她觉得或许这身子也没有想象的那般不堪一击,等治好了没准还可以和以前一样骑马射箭。
想到此,萨仁白天便总出去走一走,那日下了雪,不过是在廊亭中听丫鬟说起魏国公将必勒格可汗尸身厚葬的消息出了神,多吹了一会风,身体便吃不消了。
这样的身体哪怕费劲力气,谈起报仇,也是难于登天。
她本来已破罐子破摔,无意诊治,拖着病体能活一天算一天罢了,可是在月洲城听到虞湛提起羌都派了使臣过来的消息,她还是忍不住想去看一看必勒格究竟会派谁来。于是便想法子让虞湛接她去郯城过年。
纵然无能为力,可血海深仇深埋于心,既然有机会见到,她便不想轻易放弃。
她不知道自己这条命还能活到几时,也不去想日后还能否有力气为父汗为西羌的子民报仇,眼下既然尚存些许力气,便能做一些是一些。来郯城之前她就做好了和使臣同归于尽的打算,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活着的,女扮男装的“自己”。
那一刻的情绪让她强稳了一路的镇定瞬间瓦解,短短刹那间脑海里翻涌了数不尽的念头,有喜悦、有担忧也有恐惧。只是没有给她过多的反应时间,夜宴的门便已打开,众多人中,她一眼就瞧到了那绝美的女子,芜春。
萨仁望着眼前这个妖娆多姿的女人甚至都恍惚当年差点成为她大嫂的人是不是她。如今大哥战死疆场尸骨未寒,她竟转瞬就怀了别人的孩子,实在叫人心寒。
萨仁从脑海中的记忆抽身,轻颤着手帕捂住唇角,止不住地干咳,邓晚说得没错。
允诺的前提是不危及彼此利益。
过去的桩桩件件,哪一个不都是被她曾最信任之人所负,如今单凭只言片语,又有什么筹码能让邓晚相信。
邓晚见她咳嗽得厉害,倒了杯水递给萨仁。
萨仁浅啜了一小口,强压下咳意:“这药我可以吃。”放下茶盏:“不过我凭什么信你可以帮我报仇?”
她气若游丝:“我是有求于你,可你总归要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力。”
“毕竟我是以命做赌。”
邓晚:“你想如何?”
“三日内杀掉芜春。”
“芜春若死,时局必乱。”邓晚顿了片刻:“我送你另外一人。”
“谁?”
“苏赫巴兽。”
“他可是使臣......”萨仁欲言又止:“杀他岂不是时局更乱,你不怕引来两国再次交战?。”
邓晚:“这不是正合你意吗?”
萨仁再一次被邓晚戳穿心思,脸上却没有了刚刚那般急躁,她愈发清楚,自己根本斗不过邓晚,纵然已费尽心思,可在与邓晚这场交锋上,她终归是手下败将。
“三日。”她硬着头皮道:“我给你三日。”
“若苏赫巴兽死,还不引起两国风浪,我便唯你马首是瞻。”
“好。”
转眼就到了吃年夜饭的时候,军中第一猛将也在长达一日的擂台比武中胜出,是个陌生面貌的人,身材高大,留着茂密的络腮胡子,眉毛粗浓,鼻梁高挺,披着魏国公特赐的黑色披风,手握彩头银风枪,阵势逼人,浑身透露着不羁的山匪之气。
邓晚上一世对他全无印象,幸好有凌七七在一旁介绍,邓晚这才得知,他名为卫肃,本是先锋骑兵中并不起眼的一个将士,但在不久前的漠北之战中,因先锋指挥佥事判断失误,导致整个先锋骑兵中了羌都埋伏。
他死里逃生,以敏锐的战事规划最快做出了反应,不仅将消息传回,还救下了活着的将士,自此走入众将士视野之中。
彩头赏赐完,魏国公带着几位领头将士向大家敬酒,这是每年开宴的习俗,为着让军中将士能放下束缚,魏国公和领头将士不会一直参与夜宴,便在此刻将新年赏赐和祝福一并交代清楚。
待魏国公一行人离开,众将士不再压抑心中情绪,逐渐放声起哄。叫嚷着端出一坛坛烈酒,这是到了败者要向胜者敬酒的环节,每每这时,胜者都会被灌得烂醉如泥,不到瘫地不起绝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