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送她入客
人心总是难以捉摸,加之世上少有赤诚之人,所以当一个无欲无求的人骤然出现,必是和这浑浊的世间格格不入,不仅会成为众人眼中异类,有甚者或许处处为敌。
邓晚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一步步引导着局面往自己所需的方向走,若想让虞湛完全对她放下芥蒂,她必须找出一个自己为何做这些事背后的真实目的,不是因为了解虞湛,是因为她知道人心本就如此。
另外一层来说,不图小利,必有大谋,今日不解释清楚,那么日后她便不会再有留在军中的机会。这也正是为什么虞湛没有直接命令她和虞渐离一同回梅州城。
说到底,虞湛不信邓晚,即使刚刚他佯装叹气吩咐邓晚去梅州城,邓晚也知道,那只不过是以退为进的试探罢了。对一个不清不楚又为自己不断付出的人,只能说明,此人在压抑本性,那么本性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邓晚锋芒已露,不管智谋还是能力早已在普通人中脱颖而出,这样的人,始终是个隐患。
与其说这次谈话是问邓晚愿不愿意和虞渐离去梅州城,不如说,是试探邓晚到底还有没有留下的必要。
虞湛:“你求什么?”
“不知将军可知当朝次辅蔡世贞?”
这名字虞湛怎会陌生,景和元年,新皇不过登基两个月,托孤大臣内阁首辅元恭因宦官李因挑拨被新帝萧怀昭赶回原籍;托孤大臣内阁次辅蔡世贞因不满太后垂帘听政被诬架空皇位判处腰斩。
举朝文臣纷纷上书,求皇帝太后收回成命,但第一批上书之人谏言还未上报,就被宦官李因处理廷杖,第二批上书之人其中因有几位文臣不忿新任首辅处事追加奏疏,谁知直接被新任首辅沈钟熹判处了和蔡世贞一样的斩刑。
忠良腰斩弃世已是闻所未闻,让人更意想不到的,背后之人连谏言文臣甚至门生都未曾放过,一道判处腰斩。大雪下了三日,也没能遮盖住那刑场上的血红。
虽已过了数月,但此刻再提起,虞湛心中仍是唏嘘不已。
虞湛:“你要见他?”
邓晚摇头:“我哥哥因他而死。”
“你哥哥是谁?”
邓晚盯着虞湛,久久后才道:“翰林院侍讲叶明舒。”
虞湛不记得这个人。
邓晚:“他是蔡阁老的学生,也是那日为蔡阁老鸣不平被判腰斩的人之一。”
虞湛眸间闪过一丝极快地惊诧。
邓晚上一世本想借蔡世贞这个冤案扳倒太后和沈晦,所以对蔡世贞这个案子十分熟悉,从进谏的文臣再到被斩的门生,事无巨细,找着各种线索。
她打算把被斩之人的亲眷组织在一起,登闻鼓控告沈晦的父亲沈钟熹陷害清流、结党营私、卖官鬻爵之罪。就在找翰林院侍讲叶明舒家人之时,手下汇报因羌都侵犯,叶明舒老家整个村子都被屠杀,未留一个活口。
这般经历不免让人胆寒,也正因为如此,邓晚记住了他。
谁能想到,如今她却阴差阳错地借用了这个身份,真是天意弄人。
“哥哥含冤而死,爹娘带我远赴京师,一心想为他要个说法。”眼泪夺眶而出,邓晚倔强地低下头,略带哽咽:“路上不幸碰到羌都的将士,爹娘拼死护我,才留下了一条命。”
她抬起头:“我无须骗你,将军。”
“为你做得种种,皆是因为我把你当成了救命稻草。”
邓晚慢慢地吸了口气,眼泪跟着气息掉在地上:“我学弓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帮死在弓箭之下的爹娘报仇。”
“学医,是想进京后能有立身之本养活住自己为哥哥翻案。”
在这场早有准备的预演中,有多少真话借着谎言的身份说了出来,邓晚已经记不清了,她无比疲惫,这种疲惫要胜过彻夜练弓、研究古籍、揣摩人心。
即使面对着的是她至亲至爱的家人,但因着这副陌生的皮囊,她也不能有丝毫逾矩。所以在这场交锋中,最难的不是你退我进、欲拒还迎,而是压制内心、掩藏内心。
她久久没再出声,也没再看虞湛的反应,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想逃离,逃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布局也不为是良策。
但这种想法转瞬即逝,或许因为上一世做错了太多也负了家人太多,所以才想从最初就开始弥补。归根到底,她贪图在家人身边的时刻,哪怕不记得她,哪怕这是种自我折磨,哪怕于大局无益,可至少在此刻,再多给她一些时间。
“你想让我帮你报仇?”
“邓晚从未如此想过。”
“邓晚只求将军别赶我走。”邓晚垂眸:“除了这里,我已无处可去。”
离开虞湛书房,邓晚哪里也没去,她径直回了厢房,来仪不知去了何处,房中并无一人,这正合她意。关好门窗,邓晚直接躺上了罗汉榻,双腿犹如灌了铅一般拖着整个人发麻发痛。
右臂和大腿上被火烧伤的位置已经疼了许久,哪怕已经上过药,但火辣的痛感还是抑制不住地传遍全身。
俯身从药匣中找出止疼药,将粉末放进茶杯,冷水简单冲泡了一二,仰头灌进嘴里。酸苦的药粉并未化开,从喉咙一路粘在五脏肺腑。邓晚忍住呕意,闭上眼睛,强迫着自己入睡。
她需要足够的精神和力气去面对下一场,和萨仁的交锋。
大约睡了一个时辰,邓晚睁开眼睛,斑驳在眼球的血丝殷红的吓人。她轻按了按疲惫的眼眶,缓了片刻才起身。
戴上帽子,邓晚走向内院。
守在虞渐离房门外的还是上次的两位将士,远远瞧见邓晚嘴角就咧得大开,高个子将士忍笑上前:“邓晚,还真别说,你这头发剃得倒显得你俊俏了几分。”
邓晚不理他调侃,问道:“小姐可在?”
另一将士浅笑:“在的。”他转身叩响房门。
高个子将士拿起邓晚帽子,摸了摸她脑袋,边笑边道:“小姐说你会过来,我们俩一直等着呢。”
“不过你大过年的为何把头发剃了?”高个子将士将帽子重新给邓晚戴上,语气认真了几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
没等高个子将士说完,一枝从房内走出,看向邓晚:“小姐请你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