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明日雪时
那时萨仁玩得正兴起，毫无准备就被邓晚喂了一颗药，没出半炷香，脸上就生出了诸多麻痕，又红又小，看起来极其可怖。
萨仁一向爱美，尽管不喜欢虞渐离这我见犹怜的长相，但到底也比这满脸麻痕强上许多，不过片刻就急红了眼。虞湛哪里见过自己的妹妹出现如此反应，当即把她带了回去。
许大夫说是得了瘾疹，有传染的风险，自此便开始了漫长的汤药温补诊治，以防传给别人，邓晚就成了伺候她当之无愧的人选。
那时她以为邓晚是想有个足够的理由留在她身边，现在才真正恍然大悟。她日日以纱覆面，就算有朝一日离开将军府，邓晚也可以再寻一个相像的人代替她。
萨仁不禁颦起眉头：“我若走了，谁来做虞渐离？”
话刚问完，萨仁就有了答案，还能是谁，还会是谁。萨仁不免讥笑了几分：“你竟想得如此深远。”
“所以你从始至终都没相信过我是不是？”
“原来你迟迟不离开将军府是早就做好了替代我的准备。”萨仁眉眼从失望到哀伤，一抹浓重的无力贯穿整个身间：“那你怎么不杀了我？”
萨仁盯着她，企图能从邓晚嘴里听出不一样的答案，可没有，邓晚什么都没说，那副神情萨仁再明白不过，她戳中了邓晚的心思。
“也对。”萨仁自问自答：“我若仓促地死了，你铺垫的一切岂不是前功尽弃，那还怎么当虞渐离。”
萨仁说得绝大部分是真的，邓晚留在将军府不仅是因为想守在父兄身边，也不只是为了和虞湛、殷夏学弓，这些都是她为了掩饰内心真实想法做的乔装。从她给萨仁那颗药开始，她就在为有朝一日代替萨仁进京的准备。
虞渐离人生的重大变革在十五岁那年入京嫁给萧怀昭开始，她不敢让萨仁替她进京，萨仁的性子在那勾心斗角的皇宫中注定会是悲烈的结局。
邓晚不敢拿萨仁去冒险，也不能让萨仁去冒险，这关乎着她满门的性命，关乎着满朝的清流，还关乎着大晋的子民，她不得不早早打算。
虽做种种筹谋，可邓晚从没想过要拿萨仁性命做赌，甚至不惜以身入局，将这身份光明正大的还给她。可这些话邓晚无法挑明，许多安排只能尽可能的作出当下最周全的举措。
“我先你知道一些事的走向，所做一切皆为尽力避免。”
邓晚平静的语气却有着令人不容质疑的震慑之力，她向来如此，用着最温柔的声音、最平静的神色，说出让人最发狂的话。
“说什么助我回去，怕不是准备在回去的路上杀我吧！”邓晚越平静，萨仁越抓狂，她情绪失控，不自觉提高了声音：“这样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你的秘密了！！！”
邓晚看着萨仁狰狞的面目，突然想起过去她让大哥带兵进京夺权，大哥劝她不要轻举妄动的画面，那时她也和此刻的萨仁一般，钻进自以为是的死胡同里，不进油盐。
邓晚想说什么，可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如同当年大哥不知该如何同她说一般，两人年岁、心智、阅历皆不在一个层次，夏虫不可语冰，根本无法言说。
“这次去羌都你真的是要帮我报仇吗？”萨仁旧日里那副傲慢无礼的样子下意识显露了出来：“不是吧。”
“或者说。”萨仁哼笑：“不止是吧？”
萨仁这几年在邓晚的引导下看了许多古籍，思想相较之前已是成熟了许多。此刻彻底冷静下来，开始思考邓晚背后的用意。
“虞渐离，我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让你不惜涉险为我报仇？”
这话实在伤人，说出口的那一刻萨仁下意识心脏沉了几分，可她太难过了，内心曾压下的那些疑问、好奇犹如万千蚁虫一般涌出五脏肺腑，轰然而动的力量叫她喘不上来气。
她涨红了脸，迫切地想听到些不一样的答案。
可她面对的这个人是邓晚，软硬皆不吃的邓晚。
邓晚听到虞渐离三个字眉心微动，隐有张口之意。
萨仁目光凌厉，抢在邓晚前面，大有警告之意：“不要说是为了让我不伤害你的父兄。”
“这话并不可信！”
萨仁身体虽好了许多，可还经不起如此情绪起伏，眼下喉咙已经沙哑，邓晚怕她好不容易养的身子受不住如此，倒了杯茶，由桌推至萨仁面前，沉声解释：“为了自保。”
萨仁瞪目瞥了眼茶盏：“什么自保？”
“为了日后我们能不为互换的身份彼此牵制。”邓晚从最初留下萨仁那一刻就开始计划日后如何和萨仁脱离。若萨仁可控，她会圆了萨仁所想，许她一世无忧。若萨仁不可控，她会随时动手了结萨仁，已再无后顾之忧。
这么久的时日相处下来，萨仁除了性格泼辣，并无什么缺点，心思单纯，手段直白，凭着一腔孤勇和满心愧疚强逼着自己坚定地和邓晚走。
如果说邓晚对萨仁是两个重生的人之间惺惺相惜，未免有些冠冕堂皇，毕竟她的确利用萨仁的身份得到了许多助力，可若说对萨仁全是利用，那也不够客观。
若不是萨仁，邓晚不会去羌都，毕竟刚开始她的筹谋也不打算去，日后的羌都在布日固德手中管理得甚好，而萨仁的仇人达日阿赤以及一众必勒格的旧部也都被布日固德斩杀。于她而言，坐收渔利是最好的方式。
但此刻时局已变，萨仁成了复仇者手中的香饽饽，若不为萨仁铲除这些要害，她此生将尽是荆棘险阻。何况邓晚始终记着萨仁曾想手刃仇人的遗憾，她不想让萨仁像她一样，被仇恨裹挟。
或许这其中也有邓晚无法言说的一种复杂的感情，那是女子之间的救赎，在重生后复仇的这条路上，萨仁早在邓晚幽暗的日子中点燃了一盏火热的烛光，。
她清楚以萨仁如今的力量无法为自己报仇，也知道如果不在布日固德将达日阿赤杀掉前让萨仁出了心口这口怨气，恐怕萨仁的余生都将困步于此，耿耿于怀，再难得到欢愉。
这不是邓晚想看到的，她理解萨仁、尊重萨仁，也愿保护萨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