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嚣张的见面礼
外面喋喋不休的交谈声时轻时重，透过冗长的地洞传到达日阿赤耳中仿佛成了某种叫嚣。他用力将手上的纸张攥紧，细密的纹理与虎口间的老茧摩擦，青筋鼓起却终不敌任意揉捏的纸团，像极了这场本该他占据高位却骤然跌落的交锋。
他不屑地勾起唇角，挑起眉头紧盯邓晚，这场别出心裁的重逢礼，他照单全收。
“起来吧！”达日阿赤站起身，负手走出地牢。此刻无需多说，也不用多说。他是可汗，是整个羌都最尊贵的人，纵然行使某种权利时还有些许限制，但毋庸置疑，此刻的羌都，还是他的时代。
“可汗。”
“可汗。”
“可汗。”
一众首领下跪行礼的声音传来，参差不齐的声音让邓晚这场以身入局真正告了一个段落。
这前阵，终是被她蹚出来了。
“公主。”岱钦向萨仁行了一礼，见邓晚颔首示意后才站起身，他走上前利落地为邓晚解开绑着身体的绳锁，没有外力支撑，邓晚径直倒了下去。
她本打算抓着木桩，可上一世凌迟那日也如此刻一般被绑缚于此，虽承受的刑罚不同，可当接二连三的软鞭落在身上那一刻，恍惚到难以分清，使得她用不上半分力气。
说起来还是恐惧，不是对达日阿赤的恐惧，也不是对未知到来的痛苦恐惧，是对过去的被羞辱、被质疑、被污蔑、被看轻、被误解的恐惧。
她以为克服了弓箭、克服了毒药就是功成，可当再一次真切地被绑在这十字木桩上，她才明白，有些事，是无论如何都克服不了的。
岱钦脱下棉袍盖在邓晚身上，对着满目疮痍的伤口抿起了嘴唇。阿古达木请他帮忙来解救萨仁公主时，他并没有当即同意。确切地说那时他不信萨仁公主还活着，直到阿古达木坚持了六个月，次次以命起誓，他才被阿古达木说动。
说服他已是不易，还要说服其他早已分崩离析的各个部族。这个过程比想象的要困难许多，既不能光明正大，又要拿捏当中分寸。
阿古达木不宜出面，而岱钦又向来保持中立，无人能将这些部族首领请来。所以在岳重华和阿古达木的计划中，此次来的本该只有岱钦一人。
是邓晚觉得不妥，在梅州城临行前，想法子弥补了这个漏洞。达日阿赤本就对岱钦起了杀心，若不是顾忌他的能力和兵权早就动手了。若今日只有岱钦一人前来，或许会成为达日阿赤有理由杀掉岱钦的导火索。
威胁到一个人利益时，权衡之中，人总会择更重要的留下。岱钦死，她也活不了。
她必须要做到万全，才敢以身犯险。
邓晚被安顿在了岱钦府邸，这是一所老化破旧的三进宅院，没有假山院景，更没游廊庭落，相比其他位高权重大臣的府邸简直称得上一句简陋。
顾着身份和安全，岱钦将府中主房腾给了邓晚，邓晚不愿，只叫他寻一处清净的偏院即可。岱钦一一照做，他话不多，面对邓晚时也少了那般严肃，许是因为邓晚和自己女儿有着相同的年岁，除了对她公主身份的尊崇还多了些长辈对小辈的心疼。
躺上床榻不久，岱钦请来的羌医便走了进来。是位女子，模样生的十分讨喜，肤色略黑，肉嘟嘟的脸颊上有着常年日光晒出的红色血丝。眼睛很大，毫无杂质的眼白衬得淡黄颜色的瞳孔十分灵动。最有特点的是她卷卷的头发，发间挂了一串红珊瑚的细珠链子，走起来珠串叮当地碰在一起，宛如行走的风铃。
“你们都下去吧。”甜美的声音和她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一般叫人舒服，邓晚转过头看着她屏退了站在屋中的下人，关起门。
不过一个转身的功夫，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就蕴满了泪水，可怜兮兮地跑上前，跪在邓晚床畔，抿嘴啜泣道：“公主。”
“你终于回来了。”
从她进门看邓晚的第一眼，邓晚就察觉出来此人认得萨仁，仔细在脑海中回想了一番，大致猜出了她的身份。
塔娜，阿古达木的女儿，从萨仁出生便陪着她的朋友。乾贞十八年出生，大萨仁两岁，因着阿古达木和莫日根可汗的关系，自小和萨仁待在一起，后来年岁大了便留在萨仁身边照顾。塔娜心思简单，不善心计，更不会手段，因长了一张憨态敦厚的脸，总被人欺负，每每这时萨仁跋扈的性子都会抢在前面替她出头。
若论起来，倒是萨仁的性子更像大上两岁的人。
“别哭了。”邓晚安抚地拍了拍塔娜放在床畔上无措的手，感受到温热的触感，塔娜哭得更厉害了。
抽动着肩膀泣不成声：“幸好你还活着。”
“幸好你还活着。”
久别重逢的喜悦还未来得及消化，达日阿赤便出招了。他将所有王公大臣、部族首领召到了羌都王宫，丝毫不忌讳刚刚在东羌大营私牢发生的一切，这招主动出击打得所有人猝不及防，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身居高位的达日阿赤早已把众人神色尽收眼底，把握着恰到好处的时机沉声开口：“说说吧。”
“你们为何去了东羌大营？”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第一个开口。
达日阿赤唇角轻勾，眉眼中尽是看不上的鄙夷：“没人说？”
帝王的威严在空旷的大殿上显得更加厚重，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去挑衅一个当权者的权威。
众人齐齐跪地。
达日阿赤冷哼，将手上那把玩成团的信轻飘飘地扔到地上，语气讥讽：“你们也是为了这封信吧！”
站在达日阿赤旁的侍从木仁走下台阶，捡起地上的纸团，小心展开，在一众跪地大臣前拿纸躬身走了一圈，最后回到原点，将那信纸放到岱钦面前。
众人余光瞥向岱钦，有质问、有不解，更多的是鄙夷。达日阿赤这一招，当众卖了岱钦，为的就是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从帝王的身份来说，达日阿赤的幕僚们并不建议达日阿赤与王公大臣、各部族首领开启这场剑拔驽张的朝会，但达日阿赤咽不下心中这口气，势必要在这些人身上讨回来。
他怎么会看不出为何这些人会因这个小小纸条而去东羌大营，说好听点是为了救萨仁，说不好听点就是他们想通过萨仁谋夺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