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落雪寻人（二）
当初既是邓晚想着法子用命闯进的军营，现在也自己用命闯出来，他不会让扶姬和漱六乃至手下的人帮一丝的忙。
他想过此举可以让邓晚服软，想过压制邓晚素日的锐气，想过邓晚最后会向他求助，但唯独没想过，邓晚还真就单凭这自己的一身本事做成了。
越发脱离控制的失重感萦绕岳重华心间，他明白，此行回羌都，怕是不会那般顺利了。眼看大雪越来越深，到底不放心邓晚只身一人留在那陡峭的梅山崖，他还是松了口，叫扶姬去接她。
扶姬来接邓晚时，她正裹着棉被在烤红薯，那模样全然不像刚刚经历“生死”的人。望着洞中早准备好的稻草、棉被、吃食，扶姬那一刻才发觉，任何人的身上都会发生万一，但邓晚不会。
她会为自己准备无数条后路。
跟着邓晚的目光一同望向远处，目光所及便是刚刚头上绑着殷红色头巾的男子，身姿绰约，生得一副极好的皮囊。
“瞧着有些眼熟。”扶姬抱胸打量着他，男人动作很快，不过短短片刻便从崖峰向下蹚出了一条路。
“他是不是在找你？”扶姬问。
邓晚未答，反问：“有没有其他路可以下山？”
“有。”起风了，崖底的风向上盘旋，席卷山间的风雪肆意分散，惹得人顷刻间睁不开眼睛。扶姬趁着男子背身遮挡风雪之际仔细看着他的面容。
一瞬间突然想到了男人的身份，她不敢置信地垂头望向邓晚：“那男子是不是日日刁难你那个？”
“其他路在哪？”邓晚再问。
扶姬意识到自己没猜错，唇角极快地划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她改变了主意，摇了摇头：“都被大雪封上了，走不了。”
唇角若有若无地勾起了笑意：“反正你准备的东西也足够我们住上几日的，不妨等雪停了再走。”
邓晚怎会看不出扶姬这副要看热闹的事态，若是平日她会任由扶姬如此，只是如今不能。雪一旦停了，虞湛的手下就会派人来寻，此地不能久留。
“在哪？”邓晚沉了脸色。
扶姬上一次看邓晚这样的神情还是一年前，只不过那时是对漱六，眼下换成了自己，倒是心里不自在了几分。
收起调侃的神情，正色直言道：“跟我来。”
邓晚照旧将茅草把东西遮住。
扶姬回头望了一眼：“我会按你说的等下山后找人来清理这些东西。”
“有劳。”
邓晚跟着扶姬往梅山背脊的方向走，真切踩入雪中那一刻才发觉竟如此深寒，如数千针刺一般同时扎入脚掌、脚踝再至小腿，冷得叫人根本喘不上来气。
邓晚回头望了一眼，殷夏还在东寻西觅，他不曾叫喊，只每走到一处便拿手中的长弓射上一箭，像是留下足迹，也像是要给正在找的人一点痕迹。
殷夏变了很多，这种变化邓晚觉得是在他束发之后，具体哪里变了邓晚说不出，虽平日里他永远是那一副尖酸刻薄，冷酷无情的性子，可某个瞬间，邓晚觉得殷夏似乎不再是当初那个想致她于死地的殷夏。
今日大雪漫天，他踏雪而寻，为的是什么，想必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下山后已是亥时，岳重华的安排的马车早就候在山下，守在马车旁的人是个中年矮个子的车夫，见两人走近，冲邓晚礼节地颔首，道：“岳老已先行一步，交代小的在此等候二位。”
“师父何时走的？”扶姬走上前。
“小的不知。”车夫拱手。
在拿捏人心这方面，岳重华和邓晚一样，似乎都有着未卜先知的能力。他深知邓晚的性子，也熟知扶姬的性情，如同初上岐山时那般，冥冥之中，他也早做好了万全。
坐上马车，暖融的热气将风尘仆仆的雪寒驱赶于外，扶姬给邓晚倒了杯热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热乎的茶水从舌尖流到脾胃，顷刻间由里到外都暖了起来，扶姬喝得很快，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边暖着手，边道：“待会儿我要回趟岐山，拿些东西，再找人把山上的东西收了。”她喝了口茶水：“你不必等我，处理好我会快马追你。”
车帘外传来车夫声音：“扶姬姑娘，岳老给你留了个箱子。”
“在茶盏下面。”
扶姬向外瞥了一眼：“晓得了。”
说完拿起茶盏，示意邓晚抽出下面的箱子。是个小叶紫檀的雕花箱子，雕刻精美，却尽是药气，一股浓重的岳重华那院子里的药草味。
“你打开吧，肯定是师父留给你的。”
果不其然，里面正是邓晚所需得出入羌都的一应东西和衣物，只是被一个破旧的布包裹着，看上去和乞丐身上那满补丁的衣服一般无二。
“这怎么和破烂儿似的？”扶姬问：“你要扮作乞丐去羌都？”
邓晚拿出那破布包裹，合上箱子：“是。”
岳重华和布日固德的计划不算周全，至少邓晚觉得可乘之机太多。他们打算提前给达日阿赤的暗卫放出萨仁要回羌都的消息，让他有所准备。以他的性格定会把邓晚从城外拦住，为了不引起子民猜测和质疑，达日阿赤不会声张，只会偷偷扣押邓晚，但不管扣押在哪里，只要是羌都，岳重华和达日阿赤便可以借此大作文章，营造出必勒格一直囚禁莫日根幼女的假象，揭开必勒格和达日阿赤的第一层假面。
除此之外，让邓晚孤身进羌都也大有些空城计的意思，手无寸铁的姑娘就这么活了下来，若没能人异士帮助，实在说不过去。可若是有能人异士的帮助，势必达日阿赤就会多想，甚至没准当即杀了她，所以为了邓晚的安全，只能设计出她自我乔装却又漏洞百出的计划，看似示弱，实际是逼近。让达日阿赤相信无人助她，若真有人，不会让她以身犯险。
扶姬在岐山小路下了马车，不大的马车少了一个人之后却骤然显得空旷了起来，邓晚掀开帷裳，鹅毛般的雪花顺着帷裳的缝隙争先恐后地飞进马车，迫不及待地想占领这世界未知的每个角落，殊不知，这一次再也没有千军万马的雪花同行建立新的冰雪王国，在飞入马车的那一刻，它们的命运已然走到了最后一程，犹如飞蛾扑火般，极度靠近温热的那一刻再骤然融化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