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关大王单刀赴会（一）

男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道：“今日我要带萨仁和阿古达木走。”

朝鲁放下茶盏，兰竹有眼色地端上泡好的茶分别给男子和朝鲁的杯盏斟茶。

男子瞥了眼，端起茶盏放置唇边，这次喝得倒是慢了许多，不动声色地将丫鬟和朝鲁对视的目光收尽眼底。

“你这是要对萨仁动手了？”朝鲁笑着的脸颊渐渐拢了神色，不免严肃了几分。

“萨仁不死，何来民怨？”男子反问：“难不成你要反悔？”

朝鲁垂眉叹了口气，提高了声音：“我知道你恨萨仁，但她毕竟是你义父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你当真舍得？”

听到义父二字，邓晚顷刻想到了男子的身份，再回想刚刚男子那枚腰间熟悉的玉佩，她沉了神色。悄悄推开房门，轻手轻脚地往厅堂方向靠近。走至月门，邓晚顿住步子，藏在其后，将目光偷偷看向厅堂。

如她所料，坐在朝鲁身旁那太师椅上的人正是布日固德。

这两人坐在一起倒有些出乎邓晚的意外，不过仔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布日固德上一世夺到大位，靠的肯定不只自己一人，势必还有足够的外界力量。

只是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时候合作上的，阿古达木和岳重华又是否知道布日固德的存在。

把目光放在布日固德身上，他变化不大，确切地说因为邓晚看到过他成熟的样子，所以心里早有预期。唯一令邓晚有些意外的是布日固德如今的气场。不似四年前那般狼狈隐忍，也不同即位后那般沉稳老练。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野性不羁。

浑身上下散发的那股难训气息让人根本无法忽视。这不禁让邓晚突然想起了和布日固德最后一面时落在她肩上的那只雄鹰。

朝鲁见布日固德不答，继续道：“这几日和萨仁相处下来，她和过去不太一样了，其实留着她也......”

布日固德打断他，神色略有不悦：“你这是不想把萨仁给我了？”

朝鲁摇头：“当日是你出的让萨仁来羌都主意，我自然是没权利扣下萨仁。”

他悲戚地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萨仁吃了那么多的苦，最后死在哥哥的手里，到底有些残忍。”

布日固德不再开口，转过头望向朝鲁，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他许久没在朝鲁脸上见到过了。仔细想来上一次见还是在晋国京师的驿站。

达日阿赤即位可汗的第一年，晋国太后寿辰正逢中秋，一向信奉道教的太后觉得这日子千载难逢，便叫小皇帝萧怀昭下旨，令各个归属国皇亲贵胄进京祝寿。那时达日阿赤日日沉迷后宫，又因对晋国迟迟怀有挑衅之意，便让自己的义弟朝鲁替他祝寿。

那时朝鲁腿上的伤还未痊愈就坐上了马车赶往京师，一路上的颠簸让他本可以恢复如初的腿就这样落下了残疾。进京后朝鲁大病一场，因着水土不服，他险些死在京师。就是这样的境遇下，布日固德出现了。

朝鲁最先也是用这副假面应付他，可在布日固德将朝鲁从没展露于世人的野心尽数勾起，揭开层层假面下那汹涌的恨意后，朝鲁慌了神。剥皮割肉的交谈让他不知所措地苍白着脸坐在床榻上，那卑微又可怜的神情和此刻真是大相径庭。

事实上，人性的善恶都是在一瞬间的。

回羌都后朝鲁便按着布日固德为他的布局一步步落子。达日阿赤虽待朝鲁极好，但对权利的痴迷让他不肯给朝鲁任何实权，索性朝鲁听从布日固德的安排，直接辞了所有官职。

以退为进地逼着达日阿赤给朝鲁其他方面的好处，于是逐渐有了羌都仅有一辆的马车、奢华金贵的府邸、大汗许用的五兽图纹，所有不牵扯到实权和兵力的东西，只要朝鲁有丝毫兴趣之意，第二日必会赏赐到他的府上。

他得到了羌都所有人的艳羡，但这种艳羡的背后都有挥之不去的同情。

朝鲁越发厌恶这样的日子，他催促布日固德加快夺权的计划。他已忍无可忍，甚至无数个在被达日阿赤召进宫里被逼喝着一坛坛烈酒时，他都想用地上那尖锐的酒坛碎片刺进达日阿赤的心脏。

但仅剩的理智劝下了朝鲁，他继续蛰伏，等着布日固德，等着布日固德身后的人来把这屈辱的王宫用血洗清。突然有一日，阿古达木找到了他。

阿古达木看出了他眼底那抹竭力隐藏却挥之不去的恨意，告诉他，萨仁还活着。朝鲁脑海里突然萌生了新的想法，他不再被动地将希望期许在布日固德背后之人的身上，而是游刃有余地在布日固德和阿古达木间巧妙地扮演起了各种角色。

他要用布日固德背后之人的兵权，萨仁可汗之女的身份，为自己闯一条出路。

这的确有些冒险，但他愿意一试。

事实证明，他赌赢了。

内心的喜悦掩饰不住地身体各处溢出，此刻铺垫的话他相信已足够让公主听得明白。尽管心里早已笃定了结局，可看着布日固德不屑的目光和不接话茬的反应仍是有些扫兴。

移开和布日固德对视的目光，继续道：“不说这些了。”拿起桌上的戏折子，递给布日固德：“挑一个吧。”

“我这里的戏班子可都是从扬州过来的。”

布日固德拿起戏折子，垂眸翻看着，余光瞥向月门处那只露了一半的鞋子，敲了敲戏折子上的第三行：“听这个。”

朝鲁偏头看向布日固德手指落在的地方，念道：“《关大王独赴单刀会》。”

“嗯。”布日固德合上折子，不紧不慢地看向朝鲁：“不觉得很应景吗？”

朝鲁愣了片刻，僵着的唇角突然咧开，大笑着拿起另一本戏折子：“既然你喜欢，那我们就听这个！”

这场戏出自《三国志》，邓晚读过这个话本，讲的是江东都督鲁肃为了向关羽讨要荆州故意设下的鸿门宴，关羽胆识过人携周仓单刀赴会全身而退的故事。

全剧共四折：

第一折讲鲁肃定计索还荆州，请来乔公商议；

第二折讲鲁肃拜访司马徽，继续商议索取荆州，再次受到反对；

第三折写关羽毅然接受鲁肃邀请，决定单刀赴会；

第四折写关羽在单刀会上的和鲁肃的斗智斗勇。

很难说布日固德选这出戏没有含沙射影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