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关大王单刀赴会(二)
朱红大台上故事情节已经开演,邓晚回身寻了个合适的位置,不再探听,把目光放向戏台。
这出戏比原本话本上读起来有意思许多,尤其是在戏腔大开大合的唱出之后,叫人挪不开眼睛。
关羽的形象向来鲜明,世人皆知他红脸、绿靠、青龙偃月刀的扮相。戏曲中增添了艺术加工,头戴明黄色绒球夫子盔,身着绿团龙蟒,脚踩厚底绿虎头靴。三绺髯口,两边耳轮挂着大穗,举手投足间皆是英勇气概。
站在关羽身后的是部将周仓,头戴八角盔,身着黑软靠,勾瓦灰花元宝脸,黑面长身,板肋虬髯,十足十的武将气焰。
在两人斜对面开口正在唱的人便是鲁肃,不同他们浓墨重彩的脸谱和服饰,只着紫色官衣,腰挂玉带,头戴纱帽,三个人物特点各有千秋,并不容易混淆。
眼下已唱到了第四折,关羽和鲁肃正在宴席上唇枪舌战,进行一场你来我往间的交锋。剑拔弩张的气氛仿佛下一刻鲁肃安排的伏兵便会冲上人前。
戏台之上气氛惊心动魄,戏台之下也暗潮汹涌。
朝鲁端起茶盏,浅啜了口,茶水有些凉了,他却没着急唤来兰竹,而是嗅着茶香,缓缓开口:“你说咱们俩谁是鲁肃,谁又是关大王?”
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顷刻叫邓晚收起了看戏的心思,活动了下因站太久而发酸的小腿,竖起耳朵听着两人谈话。
布日固德看戏的样子似有些疲倦,单手倚着眉心,闻声后过了好一会儿不紧不慢地说了句:“你是鲁肃。”
朝鲁唇角轻勾:“鲁肃输了......”他抬眸,跟着布日固德的目光一同看戏。此时戏台已唱到关羽醉酒手持大刀挟持鲁肃走向江边的场景,为着鲁肃的安全,埋伏的东吴将领不敢动手,只能观察形势。
朝鲁偏过头,唇角那抹笑意更大了几分:“可我没输。”说罢朝鲁将手上那杯凉茶摔到地上,动作并不粗鲁,甚至从他拂袖的姿势还看出了几分儒雅。
牡丹阁四面顷刻出现埋伏多时的弓箭手,他们手持弯弓,锋利的箭头正对布日固德。
布日固德并无反应,就连鲁肃摔下那杯子发出的响声都没扰他一二。他神色平淡,目光直直盯着戏台之上,见朝鲁摔杯为号后没有要脱身的意思,他才不慌不忙地问了句:“你这是在给我创造挟持你的机会?”
“你若还能动,我不介意让你挟持。”
布日固德按了按眉心:“怪不得越看越累呢。”
朝鲁站起了身,跨过地上那茶盏的碎片:“放心,没毒。”
“就是些让你提不起力气的药。”
见布日固德不再开口,朝鲁回头看了一眼,他目光仍落在戏台上。
布日固德的性子朝鲁摸不太准,即使从小就认识他了,但每每和他待在一处,朝鲁骨子里便总觉得周身都是掩盖不住被他的压迫之意。
此刻他终于可以摆脱这个局面,可看着布日固德平淡的反应,他数日以来的期待全部回旋在了心里,堵得他有些挫败。
压下那抹郁结,朝鲁继续开口:“念着过往的交情我不会杀你,但也不能就此放你走。”
“这是要囚禁我?”
“为了萨仁我只能如此。”
“哦?”布日固德似笑非笑:“当真是为了萨仁?”
朝鲁噎了下,给向守在一旁的兰竹递了个眼色,兰竹颔首,抬起步子往邓晚的方向走。
这是后面的话不打算让邓晚听了,让兰竹来领她回去。为着避免尴尬,邓晚先兰竹一步回了歇屋,兰竹却也没拆穿,瞧着邓晚在屋里,便守门一般站在了门口。
这前半场专门给萨仁演的戏到此刻也算是告一段落,下半场的戏因着没了看客,朝鲁那假面干脆也不再伪装,走到厅堂前的看戏廊,手扶阑干,对着布日固德冷声开口:“你知道我今日要对你动手?”
“不知。”虽是面对面的姿势,可布日固德半分目光都没给他。
“那为何这般反应?”
“我该如何反应?”布日固德终于将目光从戏台挪到了朝鲁身上,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眉宇中那抹难以压制的得意。正了几分神色:“我是该落荒而逃还是该抱着你大腿磕头求饶?”
“你不妨给我指条明路?”
朝鲁势在必得的脸上突然蒙上了一层难堪之色,这话是当年在京师驿站他求布日固德帮他时说的话。那时他命悬一线,布日固德对他说的话宛如上天垂怜给了他最后一根稻草,即使知道面前注定是一条不归路,可他还是赌命一般求布日固德带着他逆天改命。
他满眼祈求:“求你给我指条明路。”
时过境迁,这份摇尾乞怜的耻辱并没有因此刻地位的转换消减,甚至在日复一日的蹉跎中愈发加深。他脸上扯了个狰狞的笑容,不知何时攥成拳头的手已经抬起,作势就要背后人放箭的意味。
“朝鲁,你以为他为何会来?”布日固德慵懒的姿势慢慢坐直:“真是为了来看你策划的这出闹剧吗?”
朝鲁喉结微动,抬起的手僵在半空:“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你越过我给他传信的那一刻我就知道。”
“那你为何......”
“不配合你,我怎么能看到我究竟救了个什么样的人?”
朝鲁怒极反笑,被当猴耍的感觉从身体乱窜:“是他告诉你的?”
“若是他告诉的我,又怎会断了我的所有后路。”布日固德道:“他既答应了你不插手,就谁都不会帮,毕竟剩下的那个才最有价值,不是吗?”
朝鲁悬着的心松了几分,握着的拳头当即松开。
长弓拉起,箭羽却迟迟未来,朝鲁转过身,只见牡丹阁四面弓箭手身后出现数个府中下人,手持弯刀,毫无拖泥带水之意,直接抹杀。
接连坠地的声音而起,守在歇屋门外的兰竹闻声冲向厅堂。无人看守,邓晚也迈开步子走出歇屋。并没急着过去,小心找了个安全的地方隔岸观火。
“我不知道你要动手。”布日固德唇角勾起抹笑意,指着那些下人:“他们知道。”
朝鲁看着对面府中的下人先是怔了片刻,他用心良苦培养的暗卫,竟都是布日固德的人,这一招可真是杀人诛心。很快他又讥讽地笑出了声,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一般,拍打身旁阑干:“今日你在我府中养死士,保不准明日就在他府里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