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故人重遇
布日固德说的没错,朝鲁终于承认是自己小看了布日固德背后的这个人,或者说不是小看,是错看。在这混乱的世道中,他没有想到还有这样一个对那至高无上的权位不屑一顾的人,但凡有那么一丝野心,都不会有如此置身事外的清醒,那他也就不会输得这般窝囊。
朝鲁吩咐兰竹叫昂沁放出阿古达木,此局虽输的彻底,但大局还只是开始,已然失去了熊掌,那鱼便不可再失。
隐约有东西落到头上,再到肩膀,最后落至地面。细密的雪花因风而扬,似乎只是转瞬之间就迷住了人的眼睛。邓晚垂眸扫开落在睫翼上的雪花,不经意抬头,正对上站在水面望着她男子的目光,朦胧密雪中她看得并不真切,只觉那目光灼烈,让她隐隐不适。
面前一丫鬟快步走来,待到邓晚面前,行了个不太规矩的礼:“公主,我是兆慈。”
邓晚微愣,瞧着面前白璧无瑕的姑娘哪里像个丫鬟。
不等她开口,兆慈开口:“我是岳老的人,此刻府中不可久留,我先带公主离开。”
邓晚未动,这样一个不明不白的人出现,未必有在布日固德身边安全,她余光打量了下水面处交谈的两人。那白衣男人已收回了目光,正和布日固德交谈。
眼下正是布日固德在说,男子不时点头回应,倒没再把目光放到邓晚这边。
“岳老让你来的?”邓晚问。
“朝鲁大人请我来的。”担忧邓晚误会,兆慈紧忙解释:“是岳老让我在朝鲁大人身边的。”
“我听到朝鲁大人和布日固德的谈话,恐怕布日固德要对公主不利。”
确切说邓晚也不知道布日固德的计划究竟是什么,甚至若不是她清楚布日固德不会那么莽撞地拿她去献祭,听到那句‘萨仁不死,何来民怨’的话时也会对他退避三舍。她已如此,又何况旁人。
只是此时她还不能离开布日固德,无论是阿古达木还是岳重华亦或是刚刚被斗败的朝鲁,他们都不是能扳倒达日阿赤的对手。
尤其眼下亲眼看到布日固德身后还有一个暗中布局的人,更让她觉得,若想把这条路走好,只能和布日固德合作。
“我若和你走,恐怕走不出这府邸就得被抓回来。”邓晚冷静道:“你也知道这府中都是布日固德的人。”
“我知道。”兆慈干净的眉眼生出了几分郑重:“但我愿为公主一试。”
“不必,你想办法让扶姬来找我。”
“是。”兆慈干脆利落,知道邓晚下定了主意不再劝说,将袖袍中匕首和一瓶迷药小心递给邓晚:“公主先留着防身。”
邓晚颔首,偏过头,那白衣男子又在看她,许是发觉了邓晚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转回了头,继而和布日固德交谈。
邓晚叫住欲走的兆慈:“你可知道那人是谁?”
兆慈摇头:“朝鲁大人叫我过来便是服侍那位大人,但他似乎不近女色,我没能靠近他。”
“不过我看朝鲁大人对他倒很是恭敬。”
邓晚心中生出一抹难喻的情绪,她说不出来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刚刚朦胧对视的一瞬间竟让她别扭到难以形容。这不是个好的预感。邓晚思忖片刻,抬起步子向水边交谈的两人走去。
两人谈的专注,并没发现有人悄声靠近,但在两丈左右的距离,白衣男子似是察觉了不对劲,他抬起头。
目光交错的瞬间,邓晚终于看清了他,那张曾在午夜梦回间梦到无数次的脸就在眼前。邓晚犹如丧失神智,浑身血液倒流,好似又回到了景和十四年,又回到了冰天雪地的晋国,又回到了那个对她千刀万剐凌迟的刑台。
“想什么呢?”布日固德叫了四五声,也没唤醒邓晚的出神。索性迈开步子走到邓晚身边,扯了下她胳膊:“叫你怎么不答应。”
茫然的僵滞下,邓晚下意识抓住布日固德小臂,随着收紧的力度,飘散的思绪逐渐收拢。
她没让这个时间太过漫长,虽此时已不再是过去虞渐离的样子,但反应太大难免叫人多疑。若旁人也就罢了,可面前的这个人是沈晦,同他共处,心得提到脑袋上。
松开抓着布日固德的手,邓晚胡乱抖开落在身上的雪,抱怨道:“脚麻了,浑身都动不了,怎么答应。”
她边走边念叨:“这个朝鲁,这么冷的天给我弄如此单薄的衣服,真该好好教训他!”
“这位公子怎么没见过?”邓晚走上前,故作用羌都话没有礼貌地上下打量沈晦。
沈晦对邓晚这副无理的样子并没多大反应,只垂眸看着邓晚,隔着层层密雪,邓晚分辨不出那目光中是什么情绪,只觉得此刻的沈晦,平易近人的像是另一个人。
“这是沈公子。”布日固德用晋国话跟上前解释。
“在下沈晦。”沈晦主动开口。
邓晚眼底极快地闪过一抹错愕,她没想到沈晦竟如此就把自己的身份暴露于她,按着他如今的地位和身份,此番来羌都定是暗中出行,如此光明正大的告知她,只有可能他来羌都所办之事也需要萨仁。
可余光打量着眉宇也有些惊讶的布日固德,邓晚又打消了这个想法。若是沈晦真需要她做些什么,刚刚布日固德介绍之时就应该坦然相告,甚至为了让她信任连带着官职和背景都得强调一二,可布日固德只说了沈公子,明显是刻意避讳着。
此刻来不及过多细想,邓晚被沈晦那道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向沈晦打了个招呼,保持着那份无理的样子指着冰面上的乌蓬船,说的还是羌都话:“你们聊你们的,我去那边赏赏雪。”
“别走太远。”布日固德嘱咐道。
邓晚懒懒地摆了个手,转过身,还没等迈开步子,就被沈晦叫住了。
“等等。”
邓晚面上强撑镇定,看向沈晦:“沈公子还有何事?”
本想用羌都话为难一下沈晦,可看他风轻云淡的表情似是能听懂。一旁的布日固德本想翻译萨仁话的嘴张了张,但瞧着沈晦的反应,又闭了下去。
沈晦解下披在身上的那件月白色狐皮披风,递给布日固德,看的却是邓晚:“雪虐风饕,你穿得太少,恐会得风寒。”
他神色自若,并没有趾高气昂的施舍亦或是对晚辈的关怀,似乎将这披风解下递给布日固德就是单纯的对一个陌生女子帮忙。
可邓晚知道,沈晦不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