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祭祀大典(二)
关于达日阿赤和必勒格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么多年百姓都是有目共睹的,可真当提笔落在这纸张上,那就不再只是心照不宣的事,这将流传百世,成为人人酒后茶余闲聊的恶事,而邓晚要的便是如此。
她要用史书来为萨仁满门正名。
彼时众人还不明白这本《自泣书》的深意,它不只是一本能记录着真实历史的书,更是一封万人泣血的救命信,只有印上了无数人指印和心声的古籍流传进京师,这才会让晋国日后有对羌都足够的出师之名。
她要救下的不仅是西羌那场数十万的大屠杀,更是布日固德那些年和各方势力夺取政权在暗无天日下苟活的西羌子民。
她看的长远,也深知必须要有人牺牲,微弱的力量决定不了让谁活亦或是让谁死,唯能做的就是站在后来者的位置,改变大部分人的一生。
许不了高官厚禄,但能还一片政治清明。
这件事邓晚保密的很好,除了芜春没人知道她要做什么,包括布日固德、包括阿古达木甚至包括岳重华。就连扶姬也是四日前,邓晚让她想法子进宫去找芜春才知晓此事。之所以如此小心筹谋此书为得就是万无一失。
这书中所写大部分内容早已人尽皆知,毕竟先前岳重华和阿古达木撒向羌都满城的黄麻纸已写了大部分,若不加以实证,无法让世人相信。
所以邓晚故意以身入局,让达日阿赤那日在城门大肆虐杀,在一众百姓前露出真实面目。当然这只是个节点的契机,真正让这本书与众不同的是必勒格和蒙吉的暗通合作。
这密谋通敌的罪名不管是在羌都还是在晋国都将掀起巨大的风浪。
有人快马而来,骏马嘶鸣的声音从罐鼓声中显得尤为撕裂,邓晚睁开眼,转头看向疾跑而来的将士,途经邓晚身旁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丝毫没影响脚上的步子。
邓晚唇角难得化开一抹笑容,她继续往前走,目光放在达日阿赤的脸上,看着那张笃定的脸逐渐变得狰狞,看着那双舒展的手掌逐渐攥紧,看着那低垂的双眸逐渐变得滚圆。
她唇角的笑容更大了一些,对着达日阿赤的目光平稳地颔首示意。眉目风清的样子让达日阿赤倏地回忆起幼时无数次她不把他放在眼里的瞬间。
手中那本《自泣书》攥的有些扭曲,旁人看不出来,他却最熟悉撰书人的字体,除了芜春还会有谁。过去无数个日夜她挑灯看书,打着为他疗养身体的名义研究各种古籍,到头来,竟是拿他做幌。
“烧了!”达日阿赤将手上那本《自泣书》扔给送来此书的将士,又道:“市面上有多少本,就烧多少本。”
“一本都不准留。”
“是。”将士转身,路过那处巨大的篝火堆时,放手一扬,那书便和丈高的火焰在空中交锋,瞬间坠进火堆。
“你烧得完吗?”邓晚轻飘飘的声音被风吹向祭祀台,带着冷冽的刺耳。
达日阿赤望向她,几日不见打扮得更像个男子,先前被烧的头发许是太过难看,她戴了个毡笠,四周的宽檐将她大半的脸尽数遮挡,看不出昔日那张生满冻疮又化脓泛红的脸,倒让人眼睛舒服了几分。
站起身拿起一旁的角弓,并没搭箭,只摩挲着弓弦,轻嗤着问道:“别的不说,本汗倒是想问问你,蒙吉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话扶姬在那夜看到《自泣书》中关于蒙吉一处时也问了邓晚同样的问题,毕竟这太隐蔽,就连岳重华活着的时候暗线那般之多也没听过丝毫消息,而邓晚不过小小孩童,岂能得知这般惊天秘密。
事实上邓晚得知这消息有些凑巧,半年前一日深秋午后,她待在萨仁新修缮的院子温书,萨仁正在练习晋国字。实在枯燥,她难以专心,百无聊赖地从邓晚那堆医书中翻看,无论是邓晚的字还是书中的字都让她自愧不如。正焦躁着,翻出一碟浆糊的札册,最上面是一张泛了黄的药方,字迹歪扭,难看的和她写得不相上下。
这倒是让萨仁生出了嘲弄的心思,继续往下翻,都是一张张药方。放到桌案上,欣赏着和自己一般丑陋的字体继续仿写。边写边笑,引来了邓晚的注意,这才发现萨仁在嘲笑楚仁曾写给她药方上的字迹。
任她笑着,邓晚拿起被她扔在桌案下的札记,这本札记自打楚仁离开她便没再打开过,一是里面的内容都已了如指掌,二来岳重华几乎每隔上两个月就会为她寻上一本医毒典籍,她分身乏术,实在看不过来。
重新打开这本札记,再没当时懵懂无知的心思,大致扫上一眼,便知其中深意。匆匆翻阅,待到札记一半的位置,邓晚看到本该绘着脑袋的图画被浆上了新纸,那上面画着没有脑袋的四肢,本该治疗头痛欲裂的方子也换成了如何对削首的人如何将脑袋和躯干缝合。
字体还是娟秀的字体,只是和札记上原本的字体仍有出入,乍看不出什么,但那墨痕仔细看还是能瞧出不是一年所注。邓晚很清楚,当日在苦读之时,并无这个症状。
这本札记她曾因和楚仁摊牌时还给了楚仁,当时一并留下的还有她学医后浆糊的疑难杂症记,后来她被蒙吉送到虞湛大营,楚仁便将之前赠予她的札记、古籍又都给了她,只留下了她那浆糊的疑难杂症记。
当日因杂事耽搁没再翻阅,久而久之便也忘了此事,直到而今再看,邓晚才察觉其中深意。
那字里行间写得并不明显,甚至乍看上去只是写缝合的技巧,但在最后收笔时,撰写此方者像是随笔而书,更像是不经意一笔,写道:‘治疗此疾,为顾病患体面,可暗渡陈仓’。
此话一出,邓晚当即意识到这是楚仁给她的提醒,看着没有脑袋的躯干,不用细想也明白,这是在说莫日根,他这是给邓晚送了一个将蒙吉一招击倒的杀手锏。
到底,楚仁还是帮了她。
邓晚知道后并未声张,叫漱六日日观察着蒙吉的动静,发觉他应该只是在漠北大战上短暂地和必勒格达成了同盟,一个为了无上军功,一个为了振奋人心,各有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