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庆功宴
跪地众人哗然，连带着空气都冷却了几分。最先做出反应的是达日阿赤，他拈弓搭箭对着祭台上的祭司直愣愣地射了过去。
凿子箭贯穿全身，毫无片刻犹豫，身子直坠火堆，发出巨大砰响。
人群有人开始尖叫，传来疯了一般的嘶吼，达日阿赤置若罔闻。他本想借助祭司之口，向羌都众人表明自己是长生天选中统领羌都的命定的人，可谁知竟被反将了一句。
有子民已经冲破了将士的阻拦，一处瓦解，便覆水难收。个个往达日阿赤的方向跑。这阵势太过猛烈，不惧弯刀，不要命的冲撞让人无力招架。挡在达日阿赤前的将士皆被愤怒的子民推到了一边。
达日阿赤略有狼狈地跑向祭台，吹响指哨，四面八方涌上来无数骑着烈马、身穿铁甲的将士。
本以为这些百姓会望风而逃，谁知毫无退缩之意，嘴里谩骂着达日阿赤即位后的种种行径，过往不曾反抗是因他是神明之选，普世的君主，可今日得知前因后果，那压抑内心多年的郁结是片刻再难压制。
场面很快乱成了一团，邓晚被扶姬悄悄趁乱带走。按照布日固德的计划这场‘祭祀大典’不会有百姓伤亡，虽然达日阿赤也在城里城外都调配了人马，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达日阿赤出兵的信号，发不到城外。
眼下瞧着冲进来的人是达日阿赤留在城中埋伏的将士，实则真正的将士早就被北蕃帕珍的手下伏击，或降或杀。
唯一失策的便是奋起的子民，或许也不是失策，面对多年的压迫，总得寻个出口。
王公大臣和一众分部族首领早已逃得杳无踪影，无一人上前相护。朝鲁始终站在原地没动，烈火的灼烤让他已经麻木，布日固德安排的人巫师站在他四周，透过万千人影，他找着逃窜的达日阿赤。
他原以为看到如今的场面会十分开怀，压抑胸口多年那口气终于可以吐出，可事实上朝鲁任何痛快的感觉都没感受到，甚至还觉酸涩。
按着真实的年纪，朝鲁其实比达日阿赤要大上两岁的，只因达日阿赤不想做弟弟，便生逼着朝鲁叫他哥哥，久而久之所有人也都习以为常。
达日阿赤对待他的方式向来如此，看着宠爱有加，可实则背后早就找好了足够的价码。架空兵权是，逼迫喝酒是，赶出主城是，落了残疾也是。
无数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的事发生在达日阿赤和朝鲁之间，因着地位的悬殊，他早就在日复一日中丧失了自己。
叫他怎么能不恨这个人。
一支支箭矢飞射而来，幕僚桑哈带着一队铁骑一队弓弩手从混乱之中为达日阿赤拼死杀出了一条出路。到底他还是留了后手。
骑上烈马，一路向南，待冲出敌军，达日阿赤回首看了一眼。
他是羌都之主，权势财富，生杀予夺本该都在他的手中，可为何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大汗。”桑哈催促的声音传来。
达日阿赤收回目光，策马扬鞭，往着大军集结的方向而去，不知为何，达日阿赤脑海里莫名响起了数年前莫日根在鸿门宴那夜拒绝必勒格说的话。
“天下大位，成也子民，败也子民”。
那时达日阿赤不懂，只觉莫日根迂腐胆小，而今才终于明白，子民如水，掌权者如船，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眼下，就是最好的证明。
只是达日阿赤不愿承认自己错了，他只认棋差一招，误入小人陷阱。
这场大战并没持续多久，毕竟前面铺垫也是良多，信国公兰伯颜的军队赶来的第十二日，达日阿赤被活捉，手下叛军群龙无首全部投降。
这比邓晚想象的要顺利许多，尤其相较上一世那般战事波折，此战已胜得极为痛快。
正逢这日是北方小年，布日固德邀众人一聚，算是以地主之谊的名头感谢这场大战对他合力的相助。
地方选在羌都城外罗什寺，佛家圣地不食荤腥，备的都是素斋。
主位坐的是兰伯颜，左手边的位置是布日固德，挨着她的是邓晚，再是布日固德手下五个得力干将。右手边是帕珍，挨着帕珍的是北蕃的六个领头将士。
宴席吃得还算开怀，虽没酒肉，但因着年节再加各将士性格，席间欢笑不断。聊到后面话题开始严肃，兰伯颜不会在羌都久留，内定仍需布日固德自己。无论是战后安抚的事宜，还是羌都各分部族首领的趁乱起势，都须得细细研究制衡之策。
邓晚不准备继续往下听，至于布日固德后面怎么稳定羌都，登上汗位，以上一世的记忆她已大致有数。桌下的手在布日固德腿上轻推了几下，这是她和布日固德早就商量好的暗号，她先行离开，布日固德拖住桌上众人。
“各位慢吃，我这身子还未痊愈，先走一步。”
邓晚佯装体虚，缓慢起身，身子还未站直，手腕突然被人拉住，干燥粗砺的指腹透着腕上单薄的物料愈发收紧。
邓晚轻微错愕了片刻，垂下头望着扯起唇角要笑不笑的布日固德满是不解。
目光交错的瞬间，布日固德挪开目光，给邓晚空了的杯里添了些茶：“妹妹，此战大胜，你功不可没，我该敬你一杯。”
邓晚眉心轻挑，不明布日固德是何用意，但已然将她架在这，便没有不喝的道理。
不着痕迹地推开布日固德攥着她手腕的手，端起茶杯，虚弱着气息道：“多谢王兄提点，是萨仁失礼了。”
饮下杯中茶水，弯身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将身子站稳，目光环视了一圈面前的众人：“萨仁年纪尚轻，不懂礼节，还请各位包涵。”
举起茶杯：“此役多谢各位相助，我以茶代酒，敬各位。”
久经沙场的众人自是看出了布日固德和萨仁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面面相觑，谁也没有举杯。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兰伯颜，他举起茶杯，爽朗地笑了几声：“公主年纪虽小，胆识却实在过人，兰某佩服。”
兰伯颜已经举杯，其他人自是没有不举杯的道理，纷纷举起茶杯。
坦白讲，面前的女子虽只是个年岁尚轻的孩子，但此番合作他们对邓晚所做之事皆有了解，尤其是对她孤身一人前往城门救万千百姓水火的行为十分敬佩，不为别的，单凭这份勇气，在一众习武的人眼中也足够敬上几杯。
布日固德勾了勾唇角，将身子坐正，接着邓晚刚刚的话，道：“来，我们兄妹敬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