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清荷四样（二）
邓晚微愣，这话从沈晦嘴里说出来，惊讶到让她忽略了羞涩，坦言道：“沈大人似乎很喜欢白色。”
“是。”沈晦伸手，邀请邓晚坐。
邓晚疲乏得厉害，一晚上对着三个聪明绝顶的人周旋，饶是顶着十足十的精神，也总是避免不了松懈的时候。
眼下不知沈晦为何出现在这里，也不知叫她来这斋堂何意，更不知刚刚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有几分真假。深知此刻的状态不是沈晦的对手，可一时半会也没法离开，只能随机应变，坐到沈晦对面。
“为何喜欢白色？”邓晚没话找话。
沈晦拿盖子的手轻顿，借着手烫的迹象不着痕迹地掩过，笑道：“降生那日时逢节气大雪。”
“因着雪，也就喜欢了白。”
邓晚这才想起，原来在朝鲁府邸相遇那日，竟是沈晦的生辰。
算来，他今年也二十有一了。
沈晦放下最后一个盖子：“尝尝味道如何？”
香醇的荷花气味萦绕鼻尖，邓晚垂眸，面前摆着莲子羹、沙枣荷花酥、清蒸莲叶鸡、糯米藕饭。
焦躁的双眸难以压制的闪过一丝慌乱，这清荷四样是她上一世在闺阁中最爱的吃食。
沈晦把这吃食摆在这里，邓晚猜不出他是何深意。袖袍中的掌心隐隐攥紧，今夜种种实在是让她匪夷所思。
难不成沈晦也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
脑海只是轻微的闪过了片刻这样的念头，就已让邓晚脊背生出了冷汗，若真如此，她还报什么仇。
仔细打量着沈晦的表情，明面上看不出什么可疑之处，他城府向来深重，轻而易举也无法揣摩。
将目光放到面前的吃食上，面上不忿地哼了声：“这是什么吃法？”
“怎么还有叶子。”她故意装作没有见过荷叶的样子：“难不成京师的日子过得还比不上我羌都，就这么一盘肉，叫人怎么吃？”
沈晦不恼，用筷子拨开莲叶鸡的肚腹，清香的莲叶气扑鼻而入，叫邓晚口角垂涎。她许久没吃这清荷四样了，自从嫁进皇宫，她的一应喜好都没再如愿过。一是为了防着太后动手时刻需掩藏喜好，二是萧怀昭本就是傀儡皇帝，她与萧怀昭共处一处，宫中之人最会见风使舵，待她自然也不会多好。
纵然这世上之人都说不可贪图口腹之欲，可在这偏远他乡，瞧见昔日所爱之食，任谁能真正无动于衷。
沈晦给邓晚夹了一块鸡肉：“让公主见笑了，沈某口味刁钻，来羌都数日，始终念着这一口。”
说完他给自己碗中也夹了一块，拿起一旁自己的筷子放进口中。
瞧见邓晚不为所动，轻轻咀嚼，待吞咽下去：“公主是怕我给你下毒？”
“和沈大人的确没熟到可以同桌而宴的份上，怕是鸿门宴，不敢贸然下口。”邓晚这一晚上圆滑的心思都给了阁楼上的两拨人，眼下对着沈晦，也说不出是出于旧日对沈晦的仇恨，还是积攒了太多厌烦，说话愈发不客气起来。
“公主放心，这既不是鸿门宴，也不是人情......”
“那是什么宴？”邓晚打断他没说完的话，紧紧盯着他。双眸中瞧不出半分友好的情绪，可为着不打草惊蛇，她也没表现过多仇恨，只是拿捏着刚好的分寸，对一个陌生且不熟悉的男子，莽撞地邀约产生的厌烦。
想来想去，只有这里可以作为突破口，来试探沈晦今夜此举目的：“听闻晋国民风淳朴，尊崇男女有别。我虽年纪尚轻，可到底是个女子，沈大人入夜请我过来，当真是不为我的名声思虑半分。”
沈晦英气的眉峰闻声上挑了半寸，原以为他会不悦，可未曾想到，他却放下碗筷，冲邓晚拱手示歉：“是沈某考虑不周，唐突了公主。”
话罢，他起身开门。
门户大开，寒风沿着地面席卷而入，桌上烛火吹得摇曳生姿，可她却没感受到半分寒意，因着沈晦给她肩上披了一一件玉白色狐狸毛大氅。
她没推辞，也不想在这小事上和沈晦周旋，继续道：“沈大人不妨开诚布公，我实在没心思和一陌生男子共处一室。”
“沈某说得很清楚，只是想让公主陪沈某吃顿饭。”
邓晚心里腹诽，任谁能信，权势滔天，野心勃勃的沈大人会主动和一个半大的孩子吃饭，没有任何所图，这说出去，都能把那满朝文武盯着沈晦的人笑掉大牙。
“吃完，公主就可以走。”偏偏一脸真诚，硬话软说，叫人反驳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邓晚无奈地叹了口气，抬筷将碗中鸡肉塞进口中，鲜嫩的口感在唇舌化开，熟悉的味道让邓晚当即就想到了这是谁的手艺。
京师市井里最出名的食肆“六月扬州楼”，老板是扬州人，做得一手好的扬州菜，若论出名，清荷四样绝不算是他最拿手的。但邓晚幼时在家中吃到虞湛为她带过来的菜中，只有这四道菜口味和刚出锅时一样，其他都因时间的耽搁变了味道。
邓晚细细品嚼着荷叶鸡，心头慌意更重几分，她爱吃清荷四样这件事除了家人无人知晓，喜欢吃“六月扬州楼”的清荷四样更是无人得知，就连萧怀昭都不清楚，沈晦又是如何知晓。
即便沈晦知道，但她此刻已经不再是虞渐离，沈晦为何又把这“六月扬州楼”里的四道菜摆在她眼前？
凌乱的思绪从脑海中越发盘根错节，先前强撑的镇定逐渐瓦解，甚至有那么一刹，邓晚觉得沈晦知晓了她如今的身份，故意拿这清荷四样试探于她。
抬眸看向沈晦，他吃得儒雅，注意到邓晚没再继续动筷，对上邓晚的目光：“不合公主的口味？”
“不如我们羌都的手撕羊肉。”邓晚放下筷子：“没想到沈大人胃口如此寡淡，竟喜欢如此清素的菜肴。”
沈晦认同地点了点头：“我初时也不喜欢吃，和公主一样，觉得口味实在清淡。”
邓晚未语，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谁知沈晦却拿起一旁干净的汤匙给邓晚盛了一勺糯米藕饭：“尝尝这个？”
他动作自然，甚至自然到有些熟人之间才有的亲密。
邓晚眉心微跳，思绪还停留在沈晦上一句没说完的话上，眼下突然被强拉着转换了思绪，迟钝了片刻，接过沈晦手中的碗，在沈晦期待的目光下，不自在地吃了一口，糯香四溢，和记忆中一般无二。